问余何适,
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
天心月圆。
[弘一]
写作
写作。这是持续了将近十年的事情,为此消耗漫长的时间。独自待在一个房间里,空无一人,寂静渗透到骨头里。暂时中断和所有人的联络,别人也因此决定遗忘你。这是代价。
反复吞食,填塞,渗透,过滤,沉淀,消释,剧烈地分娩之后,留下破碎,空虚,衰老,创痛,薄弱。它们被一次次地使用,消灭。这整个衍生的原理,就和宇宙规律一样客观。是和天上的星辰排列,地上的大河入海,同样整齐有秩序的事情。它是这样单纯的事。单纯得如同一种真理。
古代寺庙里描绘壁画的僧人,从日出画到日落,即使在黑夜,手持着蜡烛也要继续工作。用尽一生,立定心意,只做一件事情。一个手持画笔的僧侣,在无人的大殿里面对他的空白墙壁,也是在无垠的时间里,面对他的界限。对抗这虚无,与之对峙。
打开门走下台阶,有日光照耀的世间,但是他的世界只在于此地。他的使命把他囚禁在此地,为自己内心的任务而存在。与世无争,没有边界。
归于虚无的书写也是如此。
书写
有时我会幻想自己能够暂时结束写作。休息下来,无所事事,阅读尽可能多的书籍,一些无用而古老的书。在心里筹备远行的路线图。或者遇见一个男子,与他结婚生子。
某一日,在天初亮的清晨早起,喝水,散步,清扫地板,擦拭书桌,清除电脑屏幕和键盘上的灰尘。坐下来,面对光线清凉暗淡的房间,独自一人,打开电脑。建立一个空白文档,在发出荧光的屏幕上,打出第一个宋体五号字。填满这空白,保存它,让它成型。一次一次修改,剪切,粘贴,重命名,删除,清空。打印出来,用笔在纸上修改。重新在电脑上修改。直到它被确定。
于是我发现自己又开始在写作。
有时一本书的命运,在落笔之时就已有既定的轮廓。停笔之时,便无变更。
在书店里见到自己的书,觉得它陌生,不与它对视,不过去抚摸它。也不把自己的书放在书架上。它们都被装入纸箱,塞在柜子深处。不喜欢拿自己的书送人。有人要我在书上签名,总使我有羞涩。
书仿佛是蜕下来的旧壳,余留着创口的血液热气和温度,只有自己能够看见。换上新躯壳的人,对它们有一种羞耻之心。也无留恋。
有人阅读,让书写具备紧张感。仿佛黑暗中有个人坐在对面,观望光束笼罩中的自己,心有自知,使一种自我存在的凛冽,与黑暗建立格外明确的对照。仿佛潜伏在深深海底,探索光线在海水中闪烁的神秘不定。
有人说到书写所代表着的沉默:没有人给他提忠告,他也无法给别人忠告。
书写,那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筛选
人的内在性格,决定他们对事情处置的态度不同。有些进入迅疾。有些渗透缓慢。有些若即若离,趋向消极静默之后,再回头衡量,看似变化多端的进程,接近完美主义的作风:总是在不断调校与人与事之间的距离,让时间筛选和过滤掉,一切在最起初无法判断其珍重性,且可能实质也并不坚定的事物。最终留下来的,就是合适的,长久的东西。
简单的例子,想想这几年的生活中,在身边缓慢消失掉的那些人。那些已经没有音信且自己不想起也没有留恋的人。他们就是这样被筛选和过滤掉的。
生活越发的寂静。
等待所有应该消失或趋向消失的人,自动地迅疾或者缓慢地消失。
困顿
如果生活里没有写作,它将会如何。每个人的生活,需要一种可以得到内心支撑的形式,也许有时比有形质有目的的存在更为重要。
我和M在餐馆里,谈到一种困顿,一种质疑。有些人五年写一本书,有些人一年里写五本书。花太长时间去写一本书,说明他不够用功,有太多时间浪费在其他事情上。花太短时间去写一本书,他不是在创作,是在制造。我无法与他们相同。
冬天的小西餐馆:店铺狭窄,暖气不足。菜式尚算不错,热面包上有芳香的烤奶酪。来此就餐的多是老顾客,因环境的恶劣,显得格外强壮。老板是法国男人,在北京生活多年,亲自帮厨。很瘦的男子,手腕上戴着一只粗圆银镯。他在敞开的小厨房里工作,或在柜台后面结账,这是他的领域所在。他在工作时有稳妥的满足和简单的目标,这使生活鲜明。
虽然生意冷清,总归会有人来吃饭。吃饭是一种必需,让身体新陈代谢继续,让人愉悦,安全。但人未必需要写作。大部分生存其中的人,都不写作。他们写报告,写策划,写新闻,写专题。他们书写,但不写作。写作是对自我的怀疑,对外界的怀疑。这种对抗使写作的人与他自己的生活不和谐,他从生活中得到的乐趣日益衰退。
写作的虚无在对峙着时间的虚无。两种虚无纠结在一起,人因此显得左右为难,无法轻易获得路途。因为从未获得过答案,所以一直对过程孜孜不倦地探索。还要如何写下去。为什么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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