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喜欢去海底世界看鱼。幽暗寂静的参观区，没有什么声音。只有在贴近玻璃的时候，听到清水里面氧气的滚动。这些来自深海的生命有着与世隔绝的自在。南生把脸贴在玻璃上屏住呼吸看着它们。她不知道它们是否快乐或难过。它们看过去只是有着孤独的姿势却从不倾诉。
脚下的通道缓缓地往前滑动，头顶和两旁是巨大的水箱。一大群一大群的鱼隔着玻璃很近地游过。当它们晃着尾巴游过来的时候，南生把手心贴在上面，对着它们微笑。
生活就这样平静地继续。
罗辰每天变着花样做饭给她吃。罗辰给她买好看的影碟。罗辰晚上在书桌上写作，然后时不时地就回过头来叫她一声，南生。南生趴在地毯上看VCD，一边抽烟，吃花生。他一叫她，她就应一声，然后过去，轻轻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
他们是亲切的，安静的，平淡的。好像认识多年，只是失散以后又再相遇的亲人。没有太多的话说。很多时候，是两个人头对头沉默地吃饭。然后一起下楼去散步，间或谈论一些文学，诗歌上面的话题。南京的冬天要到了。罗辰说，冬天南京会下大雪，白雪茫茫遮盖了城墙，山头，陵墓……这个城市的荒凉和美丽那时候才能看得到。他们一路走，一路走，走过落叶的梧桐树下，南生开始俏皮起来，她说，罗辰，抱我起来。罗辰有些腼腆，说，等会儿再抱，这里都是人。南生说，那就算了。她继续把手插进罗辰的口袋里往前走。
可是突然地，就这样想了和平。和平肆无忌惮的笑容。曾经他常常强横地一下把她拖过来，抱住她的身体旋转。她尖叫着。快乐地尖叫。她的快乐是刻骨铭心的。所以会痛苦。罗辰无法带来这些东西。
转眼农历新年要到了。罗辰已经把南生的工作确定下来，去他有熟人关系的一家有名文学刊物做编辑。这样南生可以接触到很多有名的作家，评论家，传播媒体。只要她努力，在这个便利的工作位置上，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会帮助你，南生。罗辰看着她。他说，我们两个在一起天衣无缝。
南生答应去罗辰的家里，和他的父母一起吃饭。过完年以后她就要去上班。
罗辰带了单位刚发的年终奖金，带她去百货公司买衣服。他们一层一层地逛。拉着手。身边是拥挤的喜气洋洋的人群。罗辰偶尔探过头，轻轻在她的额头上轻吻。南生百感交集。没有一个男人像罗辰这样珍惜她。她很柔顺。罗辰挑的是他认为南生穿上去会好看的衣服。墨绿的羊绒大衣，白色高领羊毛衫。还买了一枚小小的白金戒指。他把它套在南生的食指上。他说，南生，以后我会换个钻戒给你。不会太久。
南生微笑不语。她用手指抚摩着那枚冰冷僵硬的戒指，看着罗辰心满意足的神情。她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只能这样了。她把这些她不喜欢的东西抱在怀里。
南京终于是下起雪来了。那一晚上南生和罗辰做爱。南生感觉到罗辰在黑暗中包围着她的气息。他的手柔软而温存。他的身体与和平不一样。
和平是灼热，残暴而强大的。和平的气味和皮肤是她记忆中重复无数次以后留下的创伤。而罗辰的身体，只是懦弱而温情地紧贴着她。没有力量。也没有激情。她不习惯他的抚摩方式，不习惯他瘦长的身体，滑腻的皮肤，甚至不习惯他口腔里的味道。当两个人没有任何遮挡，如此深入地接触，她才发现，她依然还没有习惯这个男人。
但是南生努力想让罗辰感觉快慰。她柔顺地抚摸他的身体，吸吮他，让他感受肌肤相亲的愉悦。虽然她心里没有丝毫感觉。甚至在某一刻，她抬起眼睛，看到他的喘气和被欲望控制的脸，心里竟然闪过反感和厌恶。她记得黑暗中和平在她身上的脸。和平的英俊和兽性。和平灼然有神的眼睛……南生看着自己洁白的身体，这具遭受过劫难和伤痛的身体。她不相信它已经被和平打上烙印。她再次感觉到耻辱。她只能把自己的眼睛闭上，不去看俯在自己身上的那张脸。那张另一个男人的脸。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掉下来。
罗辰持续得不久。他很快就软弱和退缩下来，满身都是黏湿的汗水。他有些沮丧，轻声地问南生，你是不是生气，南生？南生轻轻说，没关系，以后会越来越好。南生并不失望。这一个夜晚，南生感觉到的是无可替代的绝望。
终于去见罗辰的父母。罗辰有一个哥哥和在读大学的妹妹。一家人很热闹。罗辰的爸爸妈妈都在大学里教书。性格温和，有职业高贵的气质。那天是除夕。又到除夕。这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可南生从来没有正式享受过这个节日。有很多个除夕带给她的，始终都是深重的痛苦。除了这一个夜晚。
冬天的南京下大雪。雪花飞扬着笼罩了整个空旷的城市。一家这么多人，围着热腾腾的饭桌，聊天，说笑，吃火锅。这是南生感觉新奇的一个夜晚。他们对她一点点偏见也无。不询问她为什么大学退学，为什么从杭州到南京，为什么和罗辰草率同居……他们小心地避开所有敏感的话题，只是不断为她夹菜，对她微笑。南生为这份热情感觉手足无措。她不习惯别人对她太好。怕它碎裂，因而心中更惊惶。她尽力掩饰自己的诚惶诚恐。是的。对她好的人不多。她的往事里属于温暖的东西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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