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几个同事朋友提起过六楼的拖鞋声，他们建议我上去和他说清楚，让他走路时脚抬得高一点，否则我将永远活在一双拖鞋之下。我笑笑，至今没有上去，对一个神经衰弱者来说，发出一点声音也许心里要舒服一些。
前些天在食堂吃饭，看到一个穿着臃肿的老头，厚厚的棉衣，毛线帽，大头棉鞋，我问别人那是谁，美术系的一位老师说，是他们系聘的老师，姓金，苏州人，一年只上半年的课，其余时间回苏州和家人团聚，有点乖僻，据说患严重的神经衰弱。我问金老师住哪里，那位老师说，好像是28栋，具体哪个房间记不清楚了。28栋，就是我住的那栋。
背沙子的男孩
一楼住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家庭，他们有一个刚上小学的男孩，这一家人我都没见过，只是偶尔听到年轻的母亲喊小孩的名字：大鹏，记住了准时回家；大鹏，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母亲的声音多是在黄昏或午饭时间响起，这个时候我正在阳台上看书，或者已经躺到了午睡的床上。母亲的声音似乎并不好听，我从没想起过要探出头看一看，母子俩长的什么模样。听她的口气，总是又爱又气，大概儿子是个淘气包。
上完课我回宿舍，走到一楼的楼梯口时，遇到一张被风吹起的纸，捡起来看，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妈妈，我回来了，又去玩了。那是一张田字格作业纸，迫不及待的撕裂的痕迹。反面有双面胶。我想一定是那个叫大鹏的小孩写的，贴到门上没粘牢靠，掉了下来，他在向母亲报到。我顺手把纸条又贴了上去。那天黄昏我没听到母亲喊他的名字。
之后每次走到楼梯口我都要朝墙上看一眼，我想那男孩还会再留下纸条的。果然，他大概是尝到了这种报到的甜头，接二连三的留言在黄昏时分上了墙。内容来来回回都是那一两句话，偶尔会加上一句：妈妈，你怎么还不回家，我要饿死了，所以我出去玩了；或者我要渴死了。有的字不会写，就用拼音代替，字母总是写得大大的。有一天我去教工食堂吃晚饭，经过校内的一个建筑工地，几个小孩在那里玩沙子。小家伙们在沙丘上躺着、坐着，把胳膊腿埋进沙子里，或者学工人的样子建造他们心中的宫殿。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孩背着大书包在沙丘上走，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我立刻就抱怨起“减负”了，书包竟把他累成这个样子，像个小老头似的弓腰驼背。我问他累不累，男孩抹了一下泥沙俱下的小脸，很神气地说，不累，一点都不累，我在横穿沙漠。看看我，眨巴几下眼，又凑过来神秘地补充一句：叔叔你看，是沙子。他自豪地打开书包盖子，向我展示他的囊中之物。沙子，满满的一书包沙子。我看了看周围，发现黄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一摊书本和文具。我觉得这孩子很有意思，就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嘴巴一撅，说不告诉你，背着书包又继续他的沙漠之旅了。
从食堂回来，我又看了一下一楼的墙壁，没看到纸条，却在石灰粉刷过的墙上看到几行大鹏写的字，不是铅笔字，而是红砖头写的，他说：妈妈我回来了，铅笔和本子丢了，也丢了，我进不了家，所以我又出去玩了。“钥匙”两个字不会写，开始用的是拼音，又担心拼错了，干脆画了一把钥匙在墙上，然后用一个大方框框起来。大鹏的钥匙像一把用坏了的铁锨，张牙舞爪地插在白墙上。这孩子的确很可爱，我决定不上楼，就在楼底下散散步，我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叫大鹏的男孩。我转身往外走，听到脚底下发出沙沙声，低头一看，地上散落不少细密的沙子，还能辨出沙子中间的小脚印。我明白了，那个叫大鹏的男孩其实我已经见过了。
对门
其实楼下的同事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对门住的是老人。是一对年迈的夫妇，生活谨慎，应该还有点多疑。大概是因为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不同，搬到五楼这么长时间，我竟没能见过他们，常常是听到了开门和锁门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动了别人。曾有一段时间很好奇，想开门去看一看，但一想到一个人突然伸出脑袋四处乱瞅，像个贼，就算了。
刚搬来时，整天把录音机开得轰轰烈烈地响，听不见对门半点动静，我还以为是一套空房子。后来宿舍区闹了小偷，搞得人心惶惶，家家都把门窗看管得牢牢的，我才听到对门传来动静。不动则已，动起来收都收不住。防盗通知贴出来的当天晚上，我听到对门在八点钟左右转动了几下门把手，哐啷啷一串子响。我们这栋楼统一装的是铁门，有一个巨大的可以转动的门把手，性格急躁的人转几下能惊动整个单元。八点钟时门把手响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样子，又响了，之后五分钟吧，又响了。那个晚上对门就这样来来回回转了至少五次。我想是他们不放心，有贼嘛，所以一遍遍地证实门锁上没有。没想到这只是开始，第二天晚上又响了好几次。当时我正在电脑前写东西，他们转得我心烦意乱，我停下来，等他们转完了再写。九点钟左右，终于不再响了，看来他们休息比较早。第三天晚上，他们同样让我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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