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老三和其他几个小兄弟迅速合拢过来，和老大、老四并肩押着那两个断指的家伙往后退。“站住！”老大喊，他把雪亮的斧头刃抵到俘虏的脖子上，“都给我退回去！”柳斌举起右手，斧头帮停下来，看着四大金刚带着人继续后退，后退，后退。到了槐树底下，他们把断指的同学推倒在地，撒开腿就跑。
柳斌的右手像斧头一样坚硬地落下来，斧头帮撒开腿就追：“砍死他们！砍死他们！”
他们都跑远了，最近的也在五十米开外，架着那两个断指的人，这两个挂彩的兄弟还小，疼痛和惊吓让他们哭不出声来。剩下陈小多三个人站在原地。陈小多觉得有点累，面条似的坐到草地上，他们俩也是一根面条。在屁股落地的一刹那，看见了草棵之间一截血肉模糊的紫黑色指头在动，如同一条古怪的虫子。陈小多惊叫着弹起来。
那截断指影响了陈小多的心情，有点晕。他觉得奇怪，他没有晕血的毛病，从小就看父亲给病人包扎伤口，时不时还得帮忙打下手，再大的血迹都见过。没道理。都散了，就像大风一来乌云就没了影，现场干干净净，除了一些荒草被踩倒。这不必担心，所有倒下的草都会重新站起来。陈小多歪着头往家里走，浑身像被抽了筋，实在是没道理。后来一拍头脑回过神来了，他是被那紫黑色的小东西恶心的，谁能想象出来手指头一旦脱离了组织就会变成那样呢。不像骨头和肉，像虫子，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虫子。他确信原因就在于此，他只是被恶心了一下。这让他宽了心，谈正午和周光明都看了那截手指，他们没不良反应只能说明他们没犯恶心，而不能说明他们就比他陈小多胆子大、能担事。就这么回事，一定是这么回事。
当然，陈小多也不打算只是犯恶心就原谅自己，必须克服。阿喀琉斯不能生一个脆弱的脚后跟，是英雄豪杰就不允许你有软肋，是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我得对自己先下手。不是恶心么，我他妈让你恶心到底。他临时决定去录像厅。淮海路上连着一串子录像厅，他一家家看彩绘的小海报，哪个最红最黑看上去最暴力最恶心就看哪一部。
天黑的时候他走出录像厅，成功了，他觉得浑身依然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把虎口都快掐烂了。陈小多至此有两大收获：一是认识到，有些事得跟自己对着干，它拧你更拧，事就成了；第二个是，他对自己的侠客英雄梦又多了一分信心。所以第二天，他想都没想就跟着谈正午和周光明去了解放路。
今天和前天没有区别，明天和今天区别也不大。三个人蹲在马路牙子上看吴大拿用胡子擦手，他的胡子仿佛见风就长，越发地黑亮，这也是高人的神奇之一。吴大拿个头不高，但两只小眼放光，汪着两注练家子的精气神。他们想，如果吴师傅把眼睛瞪起来，那目光也是能杀人的，幸亏是单眼皮。吴师傅的肉也总是能多出来一块，为什么总能多出来一块呢？陈小多想过这个问题，后来发现，并不是吴大拿存心要多，而是每当只剩下最后一块时，他们三个人就蹲不住了，好像不买下来是不对的，好像他们守在这里就是为了买下最后这块肉。所以这块肉剩下时，他们就及时地冲上去，而吴大拿不好意思不卖给他们。都守了那么久了，总得给点面子。
在郑青蓝借的一百块钱即将用完时，吴大拿出事了。
他们三个人坐在路边正打争上游，要不时间实在没法打发，脸上各贴了数张白纸条。一群人如天外飞仙，约好了似的突然包围了吴大拿。这些人里有戴白帽子的有不戴白帽子的，有长胡子的有不长胡子的，袖子都卷到胳膊肘上边，拳头上来就冲着吴大拿的有效部位去。陈小多只听到他们喊打，森林般的手臂就举起来了。陈小多当时有灵魂出窍的感觉，怎么会这样呢，简直是演电影，凭空就从地上长出来这么多人似的。他认识其中的一部分是回民。等他们扯掉纸条站起来，吴大拿已经推着三轮车突出了重围，往解放路的一条胡同里钻了。很不幸的是那是条死胡同，即便如此吴大拿也没能钻到底，对面已经有人包抄过来，活活地把他堵在了胡同中间。
接下来是打。他们把吴大拿的白帽子扯下来，把车上挂的“清真”纸牌子也扔掉，一个戴白帽子的小伙子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裁缝剪刀，他对他们喊：“逮住了！”陈小多三个人跟上来，要冲进人群里救师傅，谈正午被拿剪刀的人一把揪回来。“你干什么？”他问。
周光明说：“我们师傅。”
又过来两个年轻人拦住他们。在这条小胡同里，两个壮汉并肩一站两手稍稍张开一点，胡同就满了，他们三个人头朝下也冲不过去。“师傅？”那两个人笑起来，转身对拿剪刀的说，“剪！”
让陈小多他们不解的是，为什么会功夫的人在关键时候总是使不出来。四大金刚如此，吴大拿也如此，基本上没看见他有什么像样的招式，只见着他死死地护着那部油亮的大胡子。真的是非常漂亮，每一根胡子质量都上乘，再留半年就能到达肚脐眼那里了。再过几年就能垂到两腿之间，然后继续长，过膝盖，到脚踝，一直到地上。到那时，该是多么的壮观啊。那些人等不了吴大拿的胡子慢腾腾地长，吴大拿被几个人先抬起来，再放下去。他的两条胖短腿在半空中乱蹬时让陈小多很难受，他想起为了给龙虾做钓饵他宰杀的青蛙，青蛙也是这样蹬腿，只是它们的腿更加修长。几个年纪大的穆斯林都戴着白帽子，他们把吴大拿的熟食车打开，将所有的肉食都扔到地上，一块块肉带着扑鼻的香味在青砖和石板相间的胡同里滚动。陈小多他们三人的嘴、喉咙、食道和胃里从下到上涌起强烈的吃肉的欲望，一块块实实在在的肉啊，散发着原始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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