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红，谈正午和周光明就不好意思再抓着人家的胳膊了。大税官对这个结果有点接受不了，他把脖子抱着，手上只沾了一点血，他的眼睛就红了，扭过头来看陈小多三个人时仿佛受了伤的斗牛。谈正午都开始算计抓哪一把凳子防御更方便了，大税官突然对小税官说：
“走！”
小税官放下凳子，出门的时候咬着牙说：“小心点，早晚让我们老大劈了你们！”
陈小多说：“你们老大谁啊？”
小税官走到窗户前停下，嘴里蹦出来两个字：“柳，哥！”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各自找了凳子坐下，这回发大了，跟斧头帮干上了，看热闹的同学齐刷刷地把脑袋转回去。只要你不是今天早上刚进这个学校的转校生，你就一定知道大名鼎鼎的柳斌是谁，校长也知道。没有人吭声，刚犯了支气管炎的同学也忍住不咳嗽。
陈小多拍一下桌子说：“操，怕他个鸟！”
谈正午说：“嗯，怕他个鸟！”
周光明说：“多大的事，哪天不死人！”
三个人站起来，相视一笑，仿佛就此达成了协议。那个支气管炎的同学咳嗽了一串子，这一会儿可把他憋坏了。
他们嘴上大大咧咧，心里还是小心着，舒舒服服的总比鼻青眼肿的要好一点。尽量不在校园里乱逛，斧头帮人多，敌人也就多，对面背书包走过来的那家伙很可能就是他们一伙的。既要避开人群走，又不能往人魂儿没有的地方钻，那会被打死了都没人看见。三个人尽量走在一起，六只眼左顾右盼。第三天下课间操，他们三个人一起从厕所出来，陈小多肩膀被人拍一下，回过头，看见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的柳斌，边上站着小税官。
“就是他们！”小税官志得意满，好像陈小多他们仨是宝，被他率先捡着了。
柳斌的另一只手拍过陈小多后就一直捏着下巴，僵硬地摆着那股酷劲儿，这三个家伙眼熟啊。他学香港警匪片里的黑社会老大踮了踮脚，说：“哦，你们哪。”其实他根本没想起来这三人在哪里见过。“我小兄弟，”他搂住小税官的肩膀，努力笑得像老大，“不懂事，三位多担待。”
“那是，”谈正午说，“一点儿小误会，纯属误会。”
“那就好，”柳斌说，“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想好，大让小嘛。”
小税官急了：“柳哥，他们打我！还有春哥的脖子！”
“你们自找的。”柳斌的脸拉下来，“回去！”
小税官又说：“柳哥——”
“让，你，回，去。”
小税官噘着嘴，鼻子眼睛痛苦地聚成一团，像女孩子似的跺了一下脚，甩着胳膊走了。
剩下的气氛很好，跟领导人亲切会见似的。柳斌居然没动手，斧头帮居然没动手。谈正午说，嗯，柳斌是个人才。周光明说，不拿斧头这家伙很像个好人啊。陈小多不置可否，没人会把“坏”字他妈的写在脑门上。
午饭后他们三人回到教室，无所事事，大税官和小税官来了。他们的程序和上次一样，说的话都一样，就像按了录音机的重播键。大税官摸着脖子上的细长伤疤把每个人的脸都扫了一遍。陈小多想，你以为你眼里有毒药啊。从陈小多那边开始，所有人都对小税官伸过来的右手做了表示，小税官离陈小多越来越近。教室里很安静，缴过税的同学拧着脖子往后看，眼睁到最大，嘴半张，鼻孔自动堵上忘了呼吸。陈小多一动不动地坐着，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好了准备。有把凳子倒地，那是谈正午在迅速站起来，他从空着的两排课桌之间穿过时，拍了一下周光明的后背。他赶在小税官之前走到陈小多身后，打开后门，拽紧了陈小多的胳膊把他拉出了教室，周光明也跟着出来了。这个过程依然没人吭声，他们离教室越来越远。小税官站在陈小多的空位子前回头朝讲台上看，大税官还是面无表情，小税官就转到另外一条走道，开始收缴那两边人的税。
三个人回到教室，一个同学说：“他们收完税就走了。没有废话。”
三个人想，事情大概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他们过了水门桥左拐，沿运河边的林荫道没走几步，从电影院后面的巷子里走出来五个人，打头的是柳斌。他堵在路中间，双臂抱于胸前，一边站着两个人，右边依次是大税官和小税官。
谈正午说：“操他妈，还是没算完。跑？”他往身后看，没人堵后路。
陈小多说：“他们要不想完，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周光明说：“要不，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就迎上去，在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他们希望对方能说点什么，包括如此隆重地拦住他们的理由。遗憾的是他们什么都没说，柳斌把下巴往前递了递，很像嗓子发痒要咳嗽。下巴收回来的时候，两边的四个人已经冲过来了。陈小多他们三人才想起来斧头帮的传统：打了再说。他们气势汹汹，显然有备而来，陈小多等赶快招架。可惜他们三人连两脚猫都算不上，在电视、武侠小说和臆想中的招式一个都用不上，黑虎掏心、猴子望月、亢龙有悔等等，仿佛都不曾存在过，太复杂了，来不及摆出来。他们会的和所有人的相同，和花街、东大街、西大街和解放路上的泼妇们扭打在一起的招数相同，抱住，纠缠，哪儿方便抓哪儿，眉毛头发鼻子腮帮子都不分，得空抽出手就捣一拳，撤出腿就踢一脚。他们觉得身体笨拙滞重，缺少腾挪的力量和空间，他们和斧头帮死缠烂打像面团一样揉在一起，在感到痛击别人的同时也感到了麻木和钝痛。除了小税官，另外三个都是高年级的；如果脸上有块青痣的那个是初中学生，那也是初中里少见的庞然大物，动起手脚来比任何一个都狠。即使只有三个人，陈小多他们也占不到便宜，还加上个小税官；这个小东西机动，这边方便了就踹谈正午一脚，那边瞅着空了就给陈小多一拳，逮着谁打谁，怎么方便怎么来；有时候也会盯住一个人发泄愤怒，连着扇周光明十几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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