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有事？”
“没，没事。阿姨你不舒服？”
“就是痒。忍忍就过去了。”
“让我爸给你看看，他昨天说又找到了一个方子，应该管用。”
陈医生倒是一直没耽误琢磨，中医西医，中药西药，经典方子大路方子野方子和旮旮旯里的偏方子，沾点边的都搜罗来，一本本地往家里买医书。但他昨天根本没说过找到了啥别致的方子，陈小多纯属顺嘴瞎说，为了把下一句应付过去，舌头跑在了大脑前面。他没想清楚该怎么跟郑辛如挑明。郑辛如真就站起身打算过来。这些天她一直不好意思进陈医生家，怕陈医生老婆追着问，知根知底地追问你什么也藏不住，就忍着，再痒也想办法忍着。陈小多这么一说，给了她一根竿，痒得已经逼着她只能见竿就上了。
陈小多赶紧往楼下跑，跟他爸说：“郑阿姨要来看病，你再给她扎两针。就说有了新方子。”
陈医生端着碧螺春没听明白：“儿子，啥意思？”
陈医生老婆正坐在电视前纳鞋垫，说：“我养的好儿子，你看看，给人当托儿了呗。”电视里在重播连续剧《渴望》，她看得入迷，绝大部分对白熟悉得都能背下来，还是要看。只要播，她就会坐在电视前，弱一点的雷声小一点的雨都别想让她离开电视。
陈小多只好说：“别吵了！我就是想告诉郑阿姨，郑青蓝来信了。”
“那丫头在哪儿呢？”陈医生老婆耳朵一凛，来了另外一种精神，“信上说啥了？”
郑辛如敲响了门。陈小多过去开，说：“我爸把银针都准备好了。”
陈医生拿着银针盒子站起来，一群银针在精致的银白色铝盒子里沙沙地叫。郑辛如对陈医生夫妇笑笑，那笑稀薄、心虚和胆怯，她说，真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陈医生老婆凉着脸不吭声，面对陈医生的椅子坐下来，拿出一只眼瞅着电视，把穿过鞋垫的红黄双色棉线拉得长长的。陈医生说，不客气，你坐。见她捋起袖子，又说，到胳膊上了？这地方我有办法了！
陈医生说他有办法，是因为前两天他坐在藤椅里使劲地想如果我的胳膊痒，我该怎么对付？他使劲地想啊想，真的就痒了，越想越痒，感到有一堆小虫子在往里钻，痒得瘆人。他高兴坏了，对着在厨房里忙活的老婆大叫，多他妈，我痒了！气得老婆一菜刀剁进砧板里，你痒了你跟那骚货一块过吧你！陈医生说，你看你说什么话嘛，我是说可以方便对症下药了。你就下吧，老婆把砧板连菜刀一起拂到地上，我看你是脑子里进屎壳郎了！
陈医生说：“我有办法了。”
陈医生老婆冷笑一声说：“你太有办法了。”
“没事，”陈医生扶着眼镜对郑辛如说，“别听她的，更年期提前了。是这儿吗？好，像虫子往里面钻？对，我明白。河谷穴、行间穴和申脉穴一起扎，不会错。过去没人这么扎过，我试验了，好使。”陈医生让她脱掉鞋子卷起裤腿，准备先在脚后跟处的申脉穴下针。
一截小腿露出来，因为焦虑皮肉稍显松弛，依然白腻得扎眼。
陈医生老婆两眼都离了电视，说：“千帆，你不是说青蓝来信了吗？念给妈听听都说啥了。”
虽然她的声音不在正调上，陈小多还是挺感谢他妈，总算给他开了个头。果然郑辛如跳起来，说：“青蓝的信？在哪？千帆你快告诉阿姨！”
陈小多掏出信递过去，郑辛如的手和嘴唇急得直抖，抽出信时把信封口都扯坏了。陈医生和老婆也围上来看。信很短，他们看的时间很长。陈医生老婆甚至一个字一个字把信念出声来。念到“我妈”两个字时，她拍了一下手掌：“我说呢，我早就该看出来了！还姑妈还侄女，骗鬼呢！”郑辛如根本不理她，把信翻过来找字。
“没了？千帆，”她说，“还有呢？”
陈小多说：“都在这里了。”
“她没说她在哪？”郑辛如整个人都在抖，嘴唇干白。
“没有。”
“信从哪里寄来的？”陈医生问。
陈小多想起信封上盖的邮戳，字迹有点模糊。于台？好像多了点东西。陈医生说：“盱眙。一定是。运河一直通到那里，还有淮河。”
“在哪？”郑辛如一把抓住陈医生的胳膊，“你告诉我盱眙在哪？”
西山墙上贴着中国地图，陈医生被她抓着推到墙边。“这里。我们在这儿。”陈医生的手指从石码头开始出发，弯弯曲曲一路前进，到这儿：“那里有山有水，很多年前我跟千帆他爷爷去过，是个好地方。大文豪苏东坡和大书法家米芾都去过，米芾还在山上的一块石头上留了字：第一山。”陈医生老婆不知道什么苏东坡和米芾，看见丈夫被别的女人一直抓住不放心里很不舒坦，也不管电视里刘慧芳怎么受苦受累了，从郑辛如手里抢过信，点着那张纸说：
“‘他对我很好，也可能不好，我不知道’。这个‘他’，谁呀？”
郑辛如转过身，伸手要信，目光有点乱：“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想要多个心眼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陈小多经事还少，所以他张嘴就来：“我猜是那个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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