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穿上新买的法兰绒衬衫、袜子、内衣和牛仔裤，把背包装得胀鼓鼓的，背上，然后就往旧金山走去。我是想要尝尝，背着这个新背包在夜晚的旧金山走来走去，会是什么感觉。我在米慎街溜达了一会儿，一面走路一面唱歌，然后又到贫民区去，享受了一个我最爱吃的新鲜甜甜圈和一杯咖啡。那儿的流浪汉对我这一身装扮都很好奇，议论纷纷，猜我是不是打算去寻找铀矿。虽然我要寻找的东西，长远来说对人类的价值要比铀矿高出千百万倍，但我并不打算向他们说明，而只是静静听他们的意见。
“老兄，想找铀矿的话，你去科罗拉多地区就对了。到那里以后，你放下背包，再在地上放一个小巧可爱的盖革计数器，那你就会当上百万富翁。”贫民区的每一个人都想成为百万富翁。
“没问题，老兄，”我说，“我会试试看的。”
“育空县也有不少铀矿。”
“到齐瓦瓦去吧，”一个老头说，“我用人头担保齐瓦瓦一定有铀矿。”
离开贫民区后，我就背着大背包在旧金山的街头快快活活地到处逛。然后，我跑到罗丝的住处，想看看她和科迪最近怎么样。看到罗丝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因为我们不见才没多久，她却完全变了个样子，瘦得只剩皮包骨，两眼鼓凸，眼神里充满恐惧。“她这是怎么啦？”我问科迪。
科迪把我拉到另一个房间，悄声说：“她过去四十八小时都是这样子。”
“她怎么啦？”
“她告诉我，她写了一份名单，上面有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和我们犯过的所有罪行。她说她上班的时候本来想把名单用抽水马桶冲走的，没想到名单太长，把马桶给塞住了，公司只好找人来通。通马桶的人穿着警察制服。他把名单带回警察局去。她说警察很快就会来把我们所有人逮捕。她疯了，就这么回事。”科迪是我的死党，好些年前曾让我借住在他家的阁楼里。“你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痕了吗？”
“看到了。”我刚才就注意到，她手臂上布满刀疤。
“她拿了一把刀子想割腕，但没有割对地方。我很担心她。今天晚上我去工作以后，你可以帮我看住她吗？”
“嗳，老哥，这个嘛……”
“不要这样嘛，老哥。圣经上不是说：‘这些事你们即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
“好吧好吧，我今晚本来想去找些乐子的。”
“乐子可不是一切，有时你也应该尽尽朋友的道义嘛。”
我本来想到“好地方”去秀秀我的新背包的，事到如今只好作罢。科迪开车把我载到附近一家快餐店，给我钱帮罗丝买了一些三明治，然后我再独自步行回她住处。罗丝坐在厨房里，两眼圆睁地看着我。
“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反复说，“他们如今已经知道了关于你们的一切底细了。”
“谁的一切底细？”
“你们。”
“我？”
“你、艾瓦、科迪，还有那个贾菲·赖德。你们全部人，还有我——总之包括每一个整天泡‘好地方’的人。我们马上就要被抓去坐牢了，最迟不超过明天。”她带着极大的恐惧望着门看。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臂割成那样呢？你这不是在作践自己吗？”
“因为我不想活了。我告诉你，马上就有一场政治大革命要发生了。”
“不，将要发生的是一场‘背包大革命’。”我一面说一面笑，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事实上，我和科迪都太无知了，未能从罗丝割腕这件事情察觉到她的理智已紊乱到什么样的程度。“听我说……”我尝试要开解她，但她根本不听我的。
“你难道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吗？”她瞪着一双又大又狂乱又诚恳的眼睛看着我，试图通过疯狂的传心术说服我，她所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她站在小小公寓的厨房里，两手张开（这是为了加强她的说服力），两腿僵直，一头红发乱得像个鸡窝，人抖个不停，不时用双手去抓脸。
“你说的全都是狗屁！”我突然火了起来，大吼说。每一次，当我努力向别人说明佛法，但他们却不当一回事的时候，我都会有这种感觉。不管是艾瓦、我妈妈、我的亲人还是我的女朋友，从来没有一个会愿意听我说的话，却总是想我去听他们说的。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懂，而我却什么都不懂，以为我只是个小毛头，只是个不切实际的笨蛋，不明白这个世界有多么真实、多么重要。
“警察立刻就会蜂拥而至，逮捕我们所有人。不只这样，他们还会盘问我们好几星期又好几星期，甚至好几年，直到我们抖出自己所犯过的每个罪行为止。他们会把抓人的行动，以我们为起点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他们会逮捕北湾区的每个人，逮捕格林威治村的每个人，然后是巴黎的每个人。到最后，全世界的人都会被他们抓到牢里去。你不明白，他们抓我们只是个开始。”只要门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以为是警察已经临门。
“你为什么不愿好好听听我说的话呢？”我反复恳求她，但我每次说这话时，她都只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企图以此催眠我、说服我，想让我相信，她心里想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有那么一下子，几乎被她的眼神说服了。“你的这些愚蠢的想法都是子虚乌有的。难道你不明白，生命只是一场梦吗？何不放轻松，好好享受上帝？你自己就是上帝，你知道吗，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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