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八月终于来了，以一场摇撼我小屋的狂风宣示它的驾临。现在，落日都红得像红宝石，足以用来酿造覆盆子果冻。每天黄昏，乱云都会在巉峻得超过想象的断崖的上空，像海浪泡沫般涌出，灿烂和苍凉得非笔墨所能形容，它们所带着的每一抹玫瑰红色，都蕴含着希望。到处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原。一片草叶碇在岩石上，随着无限的风急速抖动。在东方，是一片灰蒙蒙；在北方，是一片令人心生敬畏的庄严；在西方，是狂暴的落日；在南方，弥漫着我父亲的雾。杰克山戴着它一千英尺高的岩石帽子，俯视着有一百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冰原；肉桂涧宛如一只披着苏格兰雾的猛禽；沙尔在金角湾的苍凉中迷失了行踪。我的油灯在无限中燃烧。“可怜凡夫俗骨啊，答案是不存在的。”我终于明白了。我已经不再知道些什么，也不在乎，而且不认为这有什么要紧的，而突然间，我感到了真正的自由。
之后就会来些冷得死人的早上，我会生火，戴着有护耳的帽子劈些柴，然后懒洋洋地待在室内，任由冷冰冰的白雾把我包围。山脉间又是雨又是雷，但那都不关我的事，因为我只要坐在火炉前面看杂志就行。到处都是像雪一样冷冽的空气，弥漫着木烟的味道。最后，雪来了，像裹尸布一样从加拿大那边的贺祖米山旋卷而来。不过，它在还没有到达以前就先辐射出白光，从那里面，我看到了天使的窥视。之后，风就起了，把又黑又低、像是来自锻铁炉的乌云，驱过长空。此时的加拿大，已化成了无意义的云雾海洋。小屋里烟囱管的啸声，见证着像来自吊扇般的烈风的攻击。我所熟悉的蓝天和它那些若有所思的白云，此时都已荡然不存。远处，加拿大的雷在轰鸣。而在南面，一场更大更黑的风暴，就像根大螯一样逼近过来。面对一切的攻击，贺祖米山的唯一回应就只是默然。不过，此时东北方远处的地平线，却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欢乐景象，不管你用什么条件，都休想说得动它跟孤凉峰交换位置。突然间，一道绿色和玫瑰色相间的彩虹出现在天际，其尾端宛如一根柱子，从骚动的云端斜插而下，落在离我的大门不超过三百码远的山脊上。
彩虹是什么，主？
那是一个铁环箍 注 hoop，指儿童沿路滚着玩的铁环箍。 ，
给下面人滚的铁环箍。
铁环箍一路滚到了闪电涧，雨和雪同时下着，而在一英里下方的罗斯湖则笼罩在牛奶一样白的雾中。当我向山顶上走去的时候，彩虹忽然圈住了我的影子，这个谜样的光晕让我产生祈祷的冲动。“雷啊，你一生的事业，不过是落在永恒觉之海洋里的一滴雨滴。那你又有什么好烦恼的呢？把你悟到的这个写信告诉贾菲吧。”风暴走得就跟它来时一样迅速，到了午后，罗斯湖又再次闪烁着万道炫目的金光。午后，我把拖把晾在了岩石上；午后，我的背冷冰冰的，因为我正赤着背，站在世界之巅的雪原上挖一桶雪；午后，被改变了的是我而不是空。在温暖的玫瑰色暮色中，我坐下来打坐，头上是八月的黄色半月。任何时候听到雷声，我都觉得是我妈妈发自母爱的斥责声。“雷与雪，当效法！”我这样唱道。接着，就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下就是一整夜，把百万亩的菩提树冲了又冲，而在我的阁楼里，千年鼠精们正充满睿智地沉睡着。
早上，明确无疑的秋意向我透露，我瞭望林火的工作已接近尾声。现在，每天都是风狂云怒，中午的氤氲蕴积着金光。晚上，我会煮一杯热可可，坐在火旁唱歌。我向着群山呼唤寒山子，没有回应。我向着晨雾呼唤寒山子，它说：肃静。我呐喊，但燃灯佛却教我什么都不要说。雾气在吹，我闭起眼睛，倾听火炉的呢喃。“呜呃！”我叫喊，但在冷杉尖顶上保持绝对平衡的一只鸟儿只是动了一动尾巴，之后，它就飞走了，而远方突然变得庞然的白。在月黑风高的晚上，会有熊的行迹：我在垃圾坑里发现一些原来残留着牛奶的空罐子，已经被利齿咬烂、被巨爪撕裂。一定是观世音菩萨熊干的。迄今，我在日历上已经删掉了五十五个数字。
在镜子里，我的头发变长了，我的蓝眼珠子变得清澈，我的皮肤又黑又粗，就像鞣过的皮革。我很快乐。整个晚上又是一阵又一阵的滂沱大雨，但裹在睡袋里的我，却暖和得像片烤吐司，梦见自己在山脉里执行步兵侦察任务。早上变得寒冷而风大，雾与云竞相奔驰，偶然会有一阵阳光，把山岩照得斑斑驳驳。正当我坐在由三根圆木头所生起的熊熊火焰前取暖时，无线电里传来老伯尼的声音：他吩咐所有林火瞭望员在今天同一天下山。我心中一阵狂喜，火灾季节过去了。我大拇指勾着一杯咖啡，走到院子里踱步，唱道：“胖嘟嘟啊胖嘟嘟，那草丛中的金花鼠。”可不是吗，我的金花鼠，此时就蹲坐在被太阳照得白亮的岩石上，瞪着我看，爪子里抓着些燕麦之类的粒粒。薄暮时，大团大团的乌云自北而来，我说：“哇，不得了不得了！”又唱道：“挺过了挺过了挺过了，它一切都挺过了。”意指我的小屋历经多次狂风吹袭，都屹立不动，没有被风吹走。在这片垂直的山峦上，我已经见证过六十次的日落，而永恒的自由，将永远属我所有。金花鼠窜入了岩石间，与此同时，却飞出来一只蝴蝶。事情有时候就是可以这么简单。鸟儿兴高采烈打小屋屋顶上飞过，它们会这么乐是当然的，因为从小屋到林木线的沿路，长了一片绵延一英里的蓝莓，可以大快朵颐。我最后一次走到闪电谷的边缘上去，一间小小的室外厕所就盖在这里。过去六十天，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坐，有时是在雾中，有时是在明月夜，有时是在艳阳天，有时是在黑漆漆的晚上。每一次，我总是可以看得见那些小棵扭曲结节的树木，它们看起来就像是从岩石上直接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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