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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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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起初,我有点顾虑,因为她是黑人,还因为她邋遢(总是今天的事拖到明天,房间凌乱,床单不洗——难道我还真在意床单洗不洗?)——再就是我知道她曾经有过很严重的精神问题而且很可能会再犯,我们在一起的头几个晚上她做的头几件事之一便是一丝不挂走进洗手间,但她房间的门会发出奇怪的吱呀声(至少在我抽了大麻兴奋时听起来如此),就好像是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了站在门口(比如是冈萨雷斯,那个墨西哥流浪汉,或许是某个同性恋,他们以老朋友的借口时常会出现在她这里要几分钱或者是两根烟,而且总是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有时候还会拿走几瓶酒),我脑中出现的就是这些人,或者是另外一些地下人,在门厅里问:“有人和你在一起吗?”赤身裸体,毫不在意,就像前面提到她在巷子里的时候那样,她回答说:“有,伙计,你最好还是明天再来吧,我忙着呢,有人在这里,”就那样,抽完大麻后梦幻般的感觉,洗手间的门发出的吱呀声在我耳里变成了呻吟的声音,在她从洗手间回来后我告诉了她我的感觉(不管怎样显得很诚实)(而且真的相信确实如此,还有,也的确认为她的脑子有问题,比如在巷子里坐在栅栏上那个时候),但是当她听完后,她说她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失去知觉,她害怕起我来,几乎要起身逃出去——就是这样的一些原因,总之,精神有问题,存在着诸多发疯的可能,我对她的顾虑也是男人有的那种顾虑,理由充足,“我还不如干脆断了这个关系,另找一个女孩,白人女孩,有着白皮肤大腿的,白的,白的……那会是何等酷爱,当然希望不会伤害她”。——哈!——我有顾虑还因为她做饭做不好而且吃完后还从不立即收拾,这我不喜欢,但是实际上我发现她做得不赖而且也会把碗洗掉,只是要过一会儿才做,在她六岁时(她后来告诉我)她被强迫给她凶暴的叔叔一家洗碗而且还要在晚上黑咕隆咚时提着垃圾桶出去倒垃圾,每当那个时候她总是会想有个鬼在候着她——顾虑,顾虑——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现在已经没有了——现在我想要的是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她是我的宝贝我的女人,我要用我的拳头用一切的一切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侵犯,而以前怎敢奢想这些。她说她现在到了要独立的时候了,就在昨天,在我开始写这部“催泪书”之前她宣布:“我要做一个独立女性,有钱,行动自由。”——“对,交识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人上床,来去自由,”我在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来去自由的——那是在一个汽车站,寒风冷冽,有很多人在那里,她本来是站在我身旁的,但却走开了,穿着一件滑稽的红色雨衣和黑色长裤,走到一家鞋店门口(正如勒罗伊挂在嘴边说的,做你喜欢做的,最要不得的就是想做什么却不做),我于是就跟着她,一边在心里不情愿地想着:“她倒真有一双来去自由的脚,见她的鬼去吧,我要再另找一个妞,”(现在这种情绪已经不是那么强烈了,读者可以从语气上看出)后来发现她去那家店只是因为她知道我穿着衬衫但没有穿内衣,她想让我站在没有风的地方,再后来,她告诉我说,她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赤裸着身子在门厅里和人说话,那只是我的感觉,我想象着她要离开我,而实际上她只是想让我到一个温暖一点的地方等候,而我只是在凭空臆造然后思绪开始混乱最后大脑一片空白——这全都是因为嫉妒,在自寻烦恼……请同我一起承受这一切,如果读者诸君曾经历过爱的痛苦,请和我一同承受这一切,如果你能理解一个黑女人的眼睛里的黑色就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一样,你会让大海来解释大海的行为吗?或者,询问一个女人为什么她会把手伸向玫瑰?不——

顾虑,对玛多的黑人身份的顾虑,自然不仅与我母亲有关也与我姐姐有关,我以后或许会和她在一起生活,她的丈夫是一个南方人,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都会感到被羞辱,丢面子,不再和我们来往——比如,就没有可能在南方生活了,我经常会想象这样的情景,就像在福克纳小说里月光下旧时的南方一样,我和惠特利医生抽出一张卷盖式书桌的桌板,边喝酒边读名著,屋外门前木柱上有几个蜘蛛网,几头骡子在松软的地上走着,如果他们发现这个宅子的女主人是一个黑人和切罗基印第安人的混血儿,他们会怎么说?这会毁了我的生活,以及我所有各式各样的美国人的,或者说,白人的野心和梦想——还有对她身体的不少顾虑,这说起来还真滑稽,现在想想还有点不能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顾虑,在一个嬉戏的夜晚我在灯光里看见过她的身体——那天晚上,她和我走过菲尔莫尔时,她坚持我们两个人都要把在这一个星期的交往中还没有开诚布公的事都说出来,这样可以让我们更加互相了解,于是我就坦白地说,尽管还有点犹犹豫豫地,“我想我看见了那东西,黑的,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垂着的,我有点被吓着了”(笑着说)——我这话肯定是伤了她,像一把匕首刺进了她的心脏,走在她的身边,在说出我的秘密时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战栗——但是后来到了屋里后我们两个都像小孩那样在灯光下查看了她身体的那个部分,看得很是仔细,发现那儿的体液并没有什么不同,和其他女人一样,如此这样查看过后我确实放心了——而对她来说,我的坦白倒也让她对我的热情更加高涨了,她知道我至少不会再像蛇那样藏掖其他秘密——我不需要辩解但我完全没有办法再理解自己的感受,没法再看清自己,因为我对玛多的爱让我彻底告别了我以前有过的美妙幻想——还有,之所以在和她的交往中这些不断冒出来的顾虑并没有阻挡住我和她关系的深入,是因为她不仅性感甜蜜,还对我很好,而且我们俩在海滩上时在别人眼里还真像是一对(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影响了我与那些地下人的关系,在但丁酒吧里他们看我的眼光变得越来越冷淡,在街上时也一样,原因自然是因为我把他们的玩偶夺了过去,而且还是他们那里最有头脑的一个女孩)——亚当也这么说:“你们两个很配,你算是找对人了,”他其时仍然是我的艺术督导,像父亲一样管理着我——不仅是这些,而且也是因为,虽然不愿意承认,同她的交往可以说明,我们这些这个城市里的“闲谈阶层”——我们都属于这个圈子——的生活是多么的空虚,那些“闲谈阶层”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他们生活态度的合理,而实际上是出于好色和淫欲——是威廉·赖希那本充满睿智的书《性高潮的功能》,是读那本书带来的瞬间的欣喜绝妙的发现,给了我清澈的感觉,那种自从知晓塞利纳 那种个人的现代的悲哀以来很长时间没有遇见过的感觉,如同卡莫迪拥有的清澈,那是一九四五年,我第一次坐在他的脚旁,那种如同沃尔夫的诗歌一样的清澈(我十九岁时,读他的诗的感觉就是清澈),赖希的书的清澈则是表现在它是科学的,日耳曼精神的,美的和真的——那种可以说是与我在一九四八那年突然得知的息息相关的东西,即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爱,那种恋人们漫步在森林中时洋溢在心中的爱,在赖希那里,爱被扩大了同时也被缩小了,被专指成(男人的):性高潮——高潮的反射条件——一个人没有正常的性爱和性高潮就不会是一个健康的人——我用不着详述赖希的理论,那都在他的书里——但是,玛多却经常说:“哦别把那个赖希弄到我们的床上来,我读过他那本鬼书,我不想用他的书来解释我们的关系……我讨厌他说的那一套,”(我也注意到所有的地下人,实际上是所有我知道的读书人都会用一种奇怪的方式贬低赖希,即使不是读后马上就这么说,过后不久也会那么做)——此外,玛多从正常的交合中得不到快感或高潮,只有在这之后通过我给她的一点刺激(一种从我与我性冷淡的前任妻子相处中总结出来的老法子)中才能得到,所以要让她高潮到来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但是她后来对我说:“你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得到快感,你真是好心,”这样的话忽然间让我们两个人都没法接受,她又接着说:“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们总不在一起,而我又要想独立——”于是顾虑又起,开始考虑是否该把玛多看成是我长久的爱人和妻子,不顾家人的反对,尤其是我的母亲,我亲爱的母亲,尽管对我很好,但同时也对我严加看管(从我自己的感受和她对我的影响来说是这样的),真的那样——反正是影响了我——“莱奥,你总是和你母亲住在一起,我认为这对你不好,”早些时候,我的自信心还很足,玛多这样的话只是让我这样想:“这仅仅是出自她的嫉妒,当然很自然,她自己没有什么亲人,就和那些接受现代心理分析法治疗的人一样,他们都恨母亲”——然后我就会大声说:“我非常非常爱她,也非常非常爱你,你没有看见吗,我在想尽办法分配我的时间,在你们两个之间——我还要写作,要挣钱,当她在一家店里工作了一天,很疲倦,晚上回家来时,我把晚饭准备好了,你知道吗,那种感觉真好,晚饭好了,还把马提尼酒摆了上来,八点前把碗洗掉了,这样她就有时间看电视——那是我在铁路上干了六个月的活给她买的,知道吗?”——“这样看来,你为她做了好多事了,”亚当·穆拉德(我母亲认为他是个疯人,坏蛋)有一次也这么说:“你真的已经为你母亲做了很多事,可以暂时忘掉她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那也正是我母亲告诉我的话,在旧金山南部黑蒙蒙的夜晚,我们那个时候正和汤姆·柯林塞斯在月光下休憩,好多邻居也加入了进来,“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干扰你,莱奥,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你自己决定,当然,我没有问题,”我在一边呆呆地想着,意识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认为我母亲真的很需要我,如果我不在旁边的话她会活不下去的,但是与此同时我也有满肚子的理由告诉我自己一年中可以离开她两三次,出外旅行,去墨西哥、纽约或者是上船去巴拿马运河——对玛多成千上万的顾虑,现在都烟消云散了(即便是没有来自赖希的点拨,结果也会是如此,他只是证明了生活是那么简单,只不过就是男人进入女人的身体,两个人轻柔地摩擦——这样的真理,这样简单明了的真理,但现在它真让我愤怒地要叫喊——我得出了我自己的关于两性的真理,那就是“直觉”)现在,顾虑不再有了。但是,即便这样,我还记得后来问过她是不是真的偷拿过伯纳德的黄色图片,最后一次她真火了:“我告诉过你了,告诉过八次了,我没有拿过他的东西,我也告诉了你无数次我那天晚上穿的那件外套没有口袋,一个口袋也没有——根本没有,”但是这并没有让我想到(在我的愚蠢之极的头脑里)是伯纳德自己有毛病,他有点老了,毛病也多了,总是责怪别人这个那个的——“莱奥,你没有看见吗?还一个劲地问我”——这也成为我对玛多的最后一个顾虑,我想过,她或许还真是一个小偷,来偷我的心,一个白人的心,一个黑女人偷偷摸摸无声无息地将神圣的白人带走,为的是日后的祭祀仪式,要把那些白人一一炙烤(还记得田纳西·威廉斯 那个讲述泡土耳其浴的黑人和一个白人小同性恋的故事吗?)因为不仅是罗斯·沃伦斯坦曾经当面称我是同性恋——“伙计,你是同性恋吗?你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同性恋,”他是在我告诉他用文雅一点语气说话后对我这么说的,“你今晚是不是吸了太多了?你最多吸三次就可以了,别人肯定要比你厉害,吸完后再来几杯啤酒也没有问题,别吸四次,三次就可以了,”我的话还真羞辱了他,因为在北滩这里他是一个老嬉皮了,而一个像我这样新来的家伙却从他们这伙人里偷走了玛多,还炫耀自己是一个大作家——这他根本没看出来——出过什么什么书,洋洋自得,像一个小阿飞——把他们搅得一团糟,玛多就是故事里那个泡土耳其浴的黑人大佬,而我正是那个小同性恋,陷入恋情中而且被肢解得四分五裂,装在一个粗麻布袋中带到海湾边,在那里被一块一块、一点一点分给鱼吃(如果那哀伤的海水里还有鱼的话)——唉,她会偷去我的心,吃了它的——所以她就那样告诉我说:“我没有偷那张图片,我相信艾尔沃德也没偷,你也没有,就是伯纳德本人有问题,他有点恋物癖”——但是即便这样也没有说服我,直到那个晚上,那次——对她最深的顾虑从心中油然升起,都是因为她告诉我了那件事,那时她正和杰克·斯蒂恩住在商业街的一个破屋子里,靠近海员工会大楼,一次在抑郁中,她坐在杰克的一个包前想着是不是要打开它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她想了好长一阵,后来杰克回家来了,查看了他的包,觉得有些东西不见了,他于是恶狠狠地、愤愤地说:“你是不是翻了我的包?”她几乎要跳起来说“是的”,因为她确实这么做了——“我的确想要翻的,一整天都在这么想着,突然间他盯着我看,那种眼神——我几乎要失控了”——但是她这么说了后也没有改变我脑子里偏执的多疑症,在那两个月的时间里,萦绕在我脑子里的是她说的话,“是的,我是翻了他的包,但是没拿什么,”我认为她事实上对杰克说了假话——但是现在看来,事实是她只是想过要这么做而已——我的猜疑都是偏执症造成的,这是我的自白——顾虑,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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