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儿却先开口了：“姑娘说我手巧，其实真正巧的是我娘的那双手。我娘的灵巧，我能得三分，只怕都难。”
我心下微惊，更不知该如何接口。离儿抬起头，神色谦卑，接着道：“不该跟姑娘说这些，姑娘莫怪我无礼。”
“怎么会？怪道姐姐如此能干，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离儿脸色突变。我心下不解，依旧接着道：“姐姐灵巧如斯，我可不信只得三分，只怕是得了真传，姐姐只藏着，还没显山露水。”
离儿恢复了神色，勉强笑着说：“姑娘打趣我呢！”
“那也只怪姐姐万千能耐，只不教导妹妹，任由妹妹被人取笑。姐姐忘了？前些日子，娘着实取笑了我。”
离儿的笑意渐深“那是太太心疼姑娘，旁人想得太太打趣还不能够呢！”
“还说我打趣姐姐，姐姐这不是打回来了吗？说来说去，姐姐就是不肯教我。”
“姑娘金贵的人儿，那用学这些粗浅的东西。需要了，只管叫丫头传话过来，离儿一应做好了送过来。若姑娘真想学，我教就是了，姑娘几时得空，尽管说话，姑娘这样聪明，自然是一学就会了。”
“这话可千万别让灵儿听到了，我和她一起学的，她都会了，我这儿还没影儿呢。”
“早听说姑娘跟前的灵儿姑娘，针线活儿做的最好了，姑娘的衣服也都是她一手包了的。给姑娘做这身衣服的时候，就一直担心，不知姑娘看不看的上眼。”
“姐姐这样的手艺，我若还看不上，只怕是再没人给我做衣裳了。”离儿笑着向四周看了看，凑近我悄悄说：“只怕这话也不能让咱们的灵儿姑娘听见了！”说完，我俩都笑了。
离儿走后，灵儿服侍我试了那身衣裳，无一处不服帖，正好合身。我将衣裳换下，灵儿一语不发的将衣裳抱到一边去，看了半晌，翻出她宝贝的绣样匣子，又打开了针线匣子，把装废衣料、布头的箱子又折腾了出来，一声不吭的一个人捣鼓。
直到就寝时分，那丫头仍是在灯下不依不饶的。
清儿服侍我更衣梳洗，我让她去劝劝灵儿：“这丫头，真是疯魔了！不就是一身衣裳、一身绣花嘛！劝她早些睡吧，明儿再看，就放这屋里的，又跑不了。”
清儿笑了笑：“她就是个急性儿，姑娘还不知道？由她去吧。”
我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得清儿似乎劝了灵儿几句，便没上心，依旧睡去。恍惚做了一个梦，并不真切，被一阵急促的说话声吵醒了。
“…凭她再多的能耐，再巧的手艺，还能越过咱们姑娘去？她是什么人？她算什么？即便家里所有人都被她收了去，我眼里她比不上姑娘的一根头发丝儿。你可别告诉我，一身绣花样儿，她就把你给收了！…”那是清儿的声音，我被彻底吵醒了。
欠身掀起轻纱幔帐，向外屋看去，隔着屏风帘子，清儿的身影晃了晃。灵儿的灯仍旧亮着，灵儿就坐在灯下，手上仍是那身衣裳，她只是这么坐着，愣愣的看着烛花在扑簌儿。我正打算起身，忽然眼前一抹漆黑，灵儿吹灭了灯，悉悉簌簌的安置睡下了。
我僵在那儿，想了想，终究还是躺了下来。人是躺了下来，瞌睡是怎么都没了。很少见清儿这样着急，纵使我闯了祸，或是小丫头们出个错，也只见得灵儿急性儿的叫嚷，清儿总是不紧不慢的说道理，将事情细细的理出头绪，把要紧的一一掂量。
今天这是怎么了？离儿做的一身衣裳，怎得惹起了这两个丫头的脾气？
清儿和灵儿皆是自幼便跟了我的。我们三人一同长大，最是知根知底。灵儿我是知道的，她自小便于针线一道有灵性儿。简单的活儿一看就会，繁复的，也只需看着别人做一次，自己回来琢磨，没有做不了的。
离儿的这身衣裳，旁的倒也唬不住她，只怕就是那绣花，让这丫头着魔一般不甘心。离儿确实能干，离儿确实收服了家里上下众人，那又如何？清儿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是怎么了？
莫不是离儿的出身…离儿并非母亲所出，却比我这个嫡出的女儿更担得事情。虽说家中上下于面上皆已被她收服，保不定因为她出身缘故，那些心里头存了不服的人，也是有的。可清儿不该是这样的人啊！清儿不是这样心性，她待人最是温婉有礼，不卑不亢。
其实，以离儿的谦卑、谨慎，清儿与她应该最是合得来才对。为什么？清儿在言语中却流露了对她的不容。
神思一凝，那里还睡得着，只在床上辗转，天色渐亮才渐渐迷糊。
醒来已过了晨省时分，忙着梳洗。清儿在一旁劝慰：“姑娘莫急！姑娘忘了？前些日子，太太特意让春妈妈传了话，说是天气渐凉了，姑娘早晨若是好睡，不必按时晨省。叫我们也不必叫起，让姑娘睡好了是正经。”
“说是这么说，也不能由着性儿失了礼数。母亲若没出去还在屋子里，即便晚了，也该赶着去请个安的。”
“不急这么一时，来得及…”
从镜子里看见给我梳头的灵儿，一双眼睛微红，定是昨夜睡晚的缘故。轻轻侧头，对她悄声说：“昨夜没睡好吧！待会儿得了空去靠会儿！”
灵儿点点头，斜乜了一眼了一眼清儿，没吱声。
整理好床铺的清儿想是听见了，接了话茬儿：“姑娘昨儿可睡好了？若是没睡好，给太太请了安回来，在暖塌上靠会儿吧！”
“还好！”应着清儿，在镜子里见灵儿不自在了。
侧身对灵儿说：“灵儿，待会儿把首饰匣子都拿出来，看看可有什么合适送给离姐姐的。她做了件这么好的衣裳送我，怎么也得回个像样的礼才是。”
“是，姑娘！”灵儿恳切的点了点头。
没用早点，急急携了清儿给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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