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枫叶红，长街玉露白。朝日初生，蔡仙居的早餐铺子却已是门庭若市。豆汁锅里冒出腾腾的热气，在暖红的阳光照耀下，也像是雾一样，笼在影影绰绰的拥挤人影上。
陆小凤用火烧炒肝就着咸菜豆汁，一喝就是三碗，然后才长长地吐出口气，看向对面青衣鹤氅、手握火烧夹猪头肉也依旧优雅贵气、飘渺似仙人的青年，神色有些无奈：“你一个人出来的？”
“他们四个都有任务，我不喜欢其他人跟着。”陶戊老神在在地咬了口火烧，待凑近豆汁时，闻见那独特的味道，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头，便将碗推到了陆小凤面前，“请你喝。”
陆小凤没看漏对方眼中的嫌弃，嘴角微抽，但还是接过碗喝了一大口。
“你曾说过，京城中最让你怀念的，第一是豆汁，第二是炒肚，尤其是蔡仙居的火烧炒肚。”陶戊夹了一筷子炒肚入口，眼睛微亮，“果然名不虚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位日理万机的天子却亲自来寻你，将你当做朋友，并清晰记得你的喜好。陆小凤心中震动，如饮了三坛美酒般畅快：“真难为你记得。”
“我过目不忘，过耳也不忘。”陶戊平静地陈述事实，眼神清澈如水。
那双桃花眼天生含情，眼神却清澈得要命，好像从未被世俗红尘污染过，看着他的眼睛，他让你做什么事情你都会愿意。谁也无法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六岁就承了大业，勤政爱民，经文纬武；十八亲征瓦剌，收复四部，使大明疆界扩至额尔齐斯河与伊塞河；隔年增军备，建海防，整顿东南沿海商贸，联盟江南花家，建广东十三行，将南海诸岛收入囊中……
心灵清澈的人做不了皇帝，也做不好皇帝，而眼前人，却是个好皇帝。陆小凤想叹气，又有些骄傲，因为这个“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的天子，是他的好朋友：“你来找我，可是想问叶孤城的伤势？”
陶戊点头：“我从不意外你的聪明敏锐，但我还是想问，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你为渔业矿藏和战略部署而收复南海诸岛，唯独放过了作为琉球天然屏障、又物产富饶的飞仙岛；你素来强势，五年来以六扇门蝉食多少江湖势力，所有人都赌你不会同意借出紫禁之巅让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比剑，然而你却借了，还借得很痛快。足见你对叶孤城和白云城的优待。”陆小凤坦言，“而且，西门吹雪已失踪了大半个月，叶孤城被唐门大少唐天纵的毒砂所伤，则发生在三天前。”
听到叶孤城受伤时，陶戊心口微微震了一下，仿佛隔着厚雪踩上闷雷。
五年前他因被下毒而得了失魂症，被寻回来后，即便解了毒，也失了失踪期间的所有记忆，犹如断片。彼时大行皇帝刚刚病重逝世，他虽及时赶回来继了皇位，却坐得并不安稳：内有他吃里扒外的母妃作乱，外有瓦剌和西方魔教虎视眈眈。比起这些来，他的记忆断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待内忧外患解决，锦衣卫由当年线索查到扬州王大傻、如云斋，进而得出当年失踪时他竟是与白云城主叶孤城朝夕相对时，江湖中却传出了叶孤城要与西门吹雪决斗的消息，继而西门吹雪失踪，叶孤城不明所以地跑了趟张家口，被唐大少糊了一脸毒砂，也从此彻底杳无音信。
这真是一记重锤砸在陶戊的天灵盖上……
“很可惜的是，我也不知道叶孤城在哪里。”陆小凤叹了口气，“也不止你一人在寻他。有无数人以他们二人的胜败下了赌约，叶孤城受伤后，已有三十多个买西门吹雪赢的人遭了暗算，包括西城王府的护院铁掌翻天、和雄霸北京城北的蛇头李燕北。”
陆小凤的心情很坏，不仅因为李燕北也是他的朋友，还因为他不愿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交手、不愿二人中任意一人陨落，更因为他憎恶旁人看待这场决战时如同等待好戏的样子，令人作呕。
陶戊唇角微扬，眼神却冰冷至极：“天凉了，让这些赌坊破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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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次日出现在春华楼，以他天下无双的剑法断了唐天容的两只胳膊。他不仅未死，而且压根没有中毒，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眼花的光彩，刺出无人能形容其灿烂和辉煌的一剑。
“你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陆小凤松了一口气，“如此他也终于可以放心……”
叶孤城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他？”
陆小凤没有正面回答，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头虎符，上书有“如朕亲临”四个篆字：“这是他让我给你的，他说，若是嫌弃外头的人太烦，不如进宫来等待决战。即便你不愿入宫，有此信物，便如朕亲临，上可号令百官，下可调动皇城军及锦衣卫，至少在皇城内，可以肆无忌惮。”
叶孤城的神色变得恍惚、眷恋、和悲伤，只持续了一瞬。陆小凤十分惊诧，他从未发觉叶孤城有过人类的感情，而如今他竟也和西门吹雪一样，被爱情拉下了神坛，如同寻常人，有了弱点。
这个弱点竟然还是当今大明的九五之尊。
“他记起来了？”叶孤城垂眸看着金牌，未等陆小凤回答，又立刻自答道，“不，他没有。”他轻叹了一口气，眼角染上淡淡倦意，“他依旧什么也记不得，否则便会亲自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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