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席来云瓣，遮掩远天星月。
病房外的走道上，坐在长椅边的卓兰芝，双手交叉搭在胳膊上，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大哥，医生有没有说，咱爸还能坚持多久？”
蹲在一边的马援朝抬起头向栏杆处的卓兰明询问道。
卓兰明抬眼看着他，又看看妹妹卓兰芝。
“唉，医生说还能有三个月吧。”
说完，卓兰明又是一声长叹。
原本垂头无语的卓兰芝，听到哥哥的回答，顿然激动。
“爹的身子不是一向很好的么，为啥现在变成这样了。”
卓兰芝的质问，让两个哥哥互视一眼，闷闷一时无言以对。
两兄弟的反应，自然是让卓兰芝心里有些气愤，本欲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去，二嫂李燕走到了她的跟前来。
“兰芝，你别生你大哥二哥的气。也怪我们平日里疏忽了爸的身体，爸得了病也没和我们说。要不是上个月他在家咯了血，我们都不会知道。”
“前几天，爹和我们说，他知道自个儿的病要花很多钱治，爹是怕拖累咱兄妹三个。所以就一直拖，拖到现在成了晚期。”
李燕和卓兰平的一番话，让卓兰芝听了更是犹如当头一棒。
她知道，父亲的一辈子，就是穷过来的。节俭的他，即使在得了绝症后，依旧不愿因为自己拖累儿女。
父亲的这般倔强，怎能不让人心疼。
卓令新醒来的时候，是在凌晨天未亮时。
守候在病床边一夜的卓兰芝，见到父亲的苏醒，当即起身凑到了父亲眼前，轻声昵唤。
“爹。”
“兰芝。”
女儿的到来，或许让卓令新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意料之中，他明白，自己生病的事女儿早晚会知道的。
“兰芝啊，你咋来了，你和援朝家里还要忙活。我不是叫你哥不要告诉你的么？”
父亲的询问，让卓兰芝皱起了眉，带着哭腔埋怨：“爹，为啥这么大的事儿就不能和兰芝说了。难道爹不在了，难道都不想让兰芝来看您嘛。”
说着，卓兰芝又伤心的湿了眼。
“唉，咋就你和援朝在这儿？你哥他们呢？”
“我叫援朝到医院外边开了两间房子，让他们去睡了。这么长时间在这儿陪你，他们身子也要熬坏了。”
听了女儿的解释，卓令新又是一阵自责，拖累了儿女们。卓兰芝劝了好半天，才让卓令新安静了下来。
拿起床头柜上的温水，在给父亲喂服后，依照父亲的要求，卓兰芝和马援朝帮他扶起，靠在床头。
“爹，早上想吃啥不？我叫援朝去给您买来。”
“弄些白粥，加点儿梅菜豆腐吧。”
得到父亲的回答，卓兰芝赶忙从口袋里拿出钱交给了马援朝。
病房里，剩下的父女俩，双方都故作轻松的样子聊起了家常。
等到卓兰芝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卓令新却已不知怎么下了床，站在窗台边，眺望东方朝霞。
从床上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了父亲的身上。
卓令新回过头看了眼女儿，旋即又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天亮了。”
听着父亲的喃喃自语，卓兰芝并没有接话，只是仰着头凝望父亲憔悴的侧颜。
“兰芝，今天去给爹办出院吧，爹想回家了。”
“那怎么行，要是回了家，爹的病咋治。”
父亲的请求，当场就让卓兰芝情绪变得激动，卓令新却握拳掩口重重咳了几声。
“爹知道，爹的病治不了了，爹就是想，最后的日子，在家里过完。爹不想走的时候，死在外头。这样你娘来接我的时候也不会迷了路。”
父亲的这番话，顿时又让卓兰芝沉默无声。
她仿佛看到父亲的内心，对生死的坦然，对家的归期之望，对亡妻的思念。
做女儿的，自然是明白父亲最真实也最简单的想法。
“爹。”
伸手揽住父亲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父亲的臂膀。
卓兰芝最终答应了父亲的请求，在和家人商量后，在药方买了些止痛药，当天为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
在和马援朝商量了一下后，卓兰芝留在了娘家帮着哥嫂照料父亲，而马援朝则先回家照看鸡场和几个孩子。
一场春雨过后，卓兰芝搀扶着父亲到了门前的长石坐歇。
病情愈发严重的卓令新，已经吃不下太多的米饭。看着坐在身旁的女儿拿着县里买回来的苹果，用刨子销了皮。
“爹，吃个苹果吧。”
卓兰芝将苹果递到了父亲面前，卓令新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甘甜的汁水犹如让他容面焕发，恢复了一些气色。
“兰芝，你在这儿待着，援朝他们那儿忙得过来不。”
“爹，你就放心吧。忙不过来他自个儿会想办法的，我也和他说了，等孩子们周末放假了，就让他把孩子们带过来看看您。孩子们也想您。”
握着父亲的手以作宽慰。
看着这几天因为照顾自己，略显疲惫的脸色，卓令新的心里亦是难过。
伸手为女儿将额前的散发缕到耳后，看着女儿淡淡的微笑。卓令新的脑海里，仿佛又回到从前，女儿小时候，自己经常陪她在门前玩耍作乐。
时光荏苒，岁月急促，犹如弹指一挥间。
“时间过得真快啊，感觉就是一晃眼，你就长到这么大了，嫁了人，有了自个儿的孩子。兰芝，你也老了，头上都有几根白头发了。”
父亲的一番话，让卓兰芝的心中感慨万分。
“爹，兰芝从来都没长大，永远都是爹的宝贝。”
“对对，永远都是爹的宝贝闺女。”
言尽，望着父亲依旧如初的慈爱，卓兰芝又一次倚靠在了父亲的肩头。共同仰望那片短暂的雨过天晴，净如明镜。
父亲最后的弥留，是在五月初的一个夜晚。
因为体内癌细胞的极速扩散，出院后的一个月双眼已近失明。在最后的几天里，卓兰新甚至虚弱地连一口水都难以下咽。
那一天，不仅是所有儿孙在场，甚至连胡姗姗，也被马援朝带到了这里。陪伴卓令新，走完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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