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卫府走出之时,一抹日光从阴暗云层间照耀下来。
金灿灿、暖洋洋、仿若尘埃落定,身后隐隐传来唱诺之人悠远之声,“……礼成!”
我记得,自己出嫁那年是个阳春。
都城的柳树已经冒出了绿芽,彼时心绪紧张,连望一眼窗外的烟花景致都不曾,满心欢喜地只想能快点嫁给他,好在,这一切总算都过去了。
方才交给卫子玄的,是一枚小小的挂坠。
我本一直小心翼翼地贴挂在自己颈间,从不曾教他察觉。
上次去南恒国之时,不想在那大宅中褡裢处因外力扯断裂,之后变故太多也没花心思去修理。此次回洛晏城前,索性将它与燕畟交给我的信物摆放在一起,隐入密匣中仔细保管。
它原本,就是一个微型玉章。
当年在溪山的谷内,为了表示一定信守前来迎娶我的承诺。
卫子玄曾经郑重地将它交于我。他说,这是卫家祖传之宝,用天底下最珍贵的竜灵玉制做而成,而上面雕刻的那个古怪图案,是卫氏家族隐秘的族徽。
这件事情,我同谁也不曾提及。
直到方才踏入卫府之前,有人混在人群中,偷偷塞上了一封来自燕畟的亲手密函。
此前曾给燕家回过一封家书,落尾之时有觉不妥却未细究。
现在想来,大约是彼时手忙脚乱,无意间误将此枚玉章当成燕家的信物从匣中掏了出来,并在信末按作了标记。
却不想,教人给看出了些问题。
燕畟收到我的回信之后,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末尾的玉章篆刻,非但不是信物的暗记,而且与当年从我娘身上取出的,那些箭头上面的古怪霜花一模一样。故以,当年追杀我娘的人,应该也有卫家一份。
难怪南恒之时,疯魔了的爹爹偶见此物会骤然暴怒。
他当年大约已然明了,我娘逃至半路为什么又折了回来。那时她若带着孩子乖乖回了娘家去,大抵也能安然无恙。可她偏在途中发现,暗里放冷箭之人居然与卫家有关。她担心那些人不信他,想赶回去给他做证。
却也因为这样,那个幕后之人才对她下了狠手。
“怎么?你不同我一起回都城么?”
陵公子坐在马车里,张着嘴愣了半晌,十分意外的样子。我望着窗外满脸怅然:“不去了,昨日已同哥哥商量好,要跟他一起回南恒。”陵公子眨了眨眼睛,百般不舍,“不如再耽搁一日,我命人摆上一桌酒席,替你好好送行。”
既然如此,也好。
我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老爹曾在院里老槐树下,存埋了几坛梨花白,可教人挖出来,今晚大家不醉不休。”
陵公子痛快地点点头,“行,我替你将这些办妥当。”
墨夜,一轮淡月在云间隐隐浮出。
四下是沉沉的浅辉,城外银色雪地一片清清冷冷。
方才热烈酣然的酒宴间,所有的人皆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韩菹文一个人静静等在外面,“这酒果然管用!你是何时瞒过他,在其中做了手脚的?”
我穿上准备好的素色袄子,朝他苦笑了一下。
“旧时顽皮,当初乘老爹埋酒之际,便在其中偷偷放入了十里香。原想,待他哪天挖酒喝时,便可迷倒他出去好好玩上几日。可老爹何等熟知药性,不但察觉出此事还将我狠狠抽了一顿。只不过,那酒便当作个玩笑,也就随意埋在树下没再理会。今日,我特意拜托陵公子去取之时,老爹自然便猜到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古怪。不然,要当着陵公子的面下那些迷药,何其难?”
“你如何能确定,他一定是皇帝暗里派来的亲信?”韩菹文有些不解。
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深寒彻骨的空气。
“恐怕,从他第一次接近我开始,便皇帝事前安排好的。包括,之后他同我的种种深交,......不然,都城离洛晏城千里迢迢,他如何能巧合赶到?如果不是早有眼线在暗中盯梢卫家的一举一动。”
其实,说到底是自己大意罢了。
出身武将世家的逍遥王陵公子,才情誉满都城不说,还有一身堪称高手的功夫。
而这些,分明就是从小吃尽苦头、在专人悉心教导下才有的根基。对自己如此严苛要求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整日留恋温柔乡中,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
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的是,直到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才恍然明白了过来。
当初卫妃受宠有孕,殷殷写信让卫氏举家前来都城,恐怕也是出自皇帝本人的授意。
卫家这几年为何能轻易在朝中得势,而那方芷澜又如何能住进守备森严的宫里,最后还不动声色地害死了燕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一切,如果没有皇帝的暗许,哪个人能做到?
或者,一开始皇帝本没有打算让燕妃死。
可她,偏偏怀了他的孩子。
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是皇帝本人。
想让燕家在朝里消失的,不是卫家 ,也是皇帝本人。
燕老太爷,恐怕比任何人都早早看明白了这一切。
燕畟临前说的那些隐晦无奈的话语,其实也在提醒我,如果不是最后时刻皇帝心软,恐怕燕家的下场并不会比当年的卫家好到哪里去。所以,他们是心甘情愿去了西南边陲。
这果然,是最好的结局。
韩菹文默默地揽住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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