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慎之态度决绝，并不曾有任何转圜妥协的余地。总归, 人是已经死了。皇帝轻叹了一口气, 放柔了语气道：“他确是自食其果。死得不冤。”
沈慎之眉间似有惊诧，然而他却又笑了, 却又很难说清楚那笑之中的意味：“多谢陛下。此事之中, 如果陛下仍是心有怀疑，觉得有何蹊跷之处，直言相问即可。”即便他方才才杀了一个人，衣摆上溅了鲜血，然而当他笑起来时, 却仍旧会那样轻易的让人觉得, 这个人定然是光风霁月的, 沾不上半丝污秽。
“寡人如何会怀疑国师大人。”皇帝的语气仿佛谓叹：“走到如今这一步......确是除妖使逼人太甚。寡人回去之后，会派人去彻查除妖使。”
沈慎之目光落在皇帝身上,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皇帝这样的态度是为了什么，然而，他却并不想接受了。
有些东西一忍再忍，有些东西, 一退再退，然而忍让, 却未必能有人体会一番苦心, 只当是你性情绵软, 可任人揉捏。
“除妖使叶大根深, 身后门生无数, 皆是除妖师。他们利益相通，便是有所争斗，也定然是一致向外的。除妖使坐镇皇宫多年，如此数十年，早已拧成了一股势力。想要让他们轻易倒台，必是不能。陛下若要彻查，最好多做容忍，按兵不动，各个击破。国生蛀虫，绝非一日可清除。......太子经此一事，又有多人插手，到底坏了命格。若陛下有怜子之心，便废了这太子之位，好生照料着，他或许能多活几年，否则必定早逝。......”
“国师大人，突然说起这许多......是何意？”皇帝心中顿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忍不住出口问道。
“敬畏不生，国师不存。”沈慎之的目光落在了更远的地方，语气很淡：“何苦占一虚名，平白惹了笑话。......此去之后，望陛下珍重。”
“国师大人！”皇帝语气紧张道：“并非如此！若是国师大人有何不满意之处，提出寡人必当整改，何故说此等诛心之言！国不可无师！”
“陛下啊陛下......国师禁忌与特行，你还记得几条？时日渐长，便连律令都已模糊。陛下态度日益随便，对于某些东西一再懈怠......这些东西，莫非真当人无眼，察觉不出？......”他轻叹了一声，神情幽远，那眉目之间，便愈显出几分怅然来。
空气之中一时静谧无比。有些东西......其实不是感觉不出来，只是感觉到的人，不曾说出来而已。谁人若要把旁人当了傻子一样对待，焉知自己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皇帝一愣，神情之中有了些被说中心思的狼狈，他惊骇之中，又突生几分茫然之意。
“你自觉除妖使枯守皇宫，付出极多，当是不慕名利。那国师呢？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唯恐算错一次，乱了社稷......他求的，莫非是名利？”
这个时候，皇帝似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粗略看来似是悔过甚极，然而细看却仍只是惶恐：“国师大人勿怪！寡人大错矣！”
除妖使同国师倏然对立，皇帝难以抉择，未尝没有见两方争斗，作壁上观之意，只单看着谁更胜一筹，心态岂止“儿戏”二字可以道尽。总归，那些尊崇敬畏，早已随时间，如流水一样逝去，又仿佛如细雪一般，慢慢消融了去。
那些不经意之间的轻慢......终究于言行之中，掩饰不去。自最初的不觉，而后于时间推移中，悄无声息藏入了骨子里。
沈慎之摇了摇头，他用着一种似曾相识的语气说道：“‘陛下若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皇帝仿佛被当头一棒，似乎这才从这句话里听出些什么来。他看着沈慎之，似有千万千言万语，然而都哽于喉头，说不出一个字来。
“陛下若是觉得，国师不可缺，就再任命一个就好了。总归是会听你的话的。国师府......就这样吧。”
说完之后，他弯下腰去要抱起沈念，也就是这时，沈念抬头轻声问道：“哥哥，我们要走了吗？”也许因为头埋在沈慎之怀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念念不想走吗？”沈慎之声音一顿。
皇帝神情却突然亮了起来：“念念，皇宫有许多书，你喜欢什么样的都有！”
他这句话，到底没能诱得沈念心动，也没能得到她的回答。
“哥哥去哪里念念就去哪里！”沈念摇了摇头，认真回答道：“不过如果我们要走了的话，我还有一些小东西要拿！很快的！”
沈慎之轻笑了一声：“那便去吧。”他带着沈念到了门口边，看着她走了进去。
“国师大人......当真不能原谅...也不能留下来吗？”皇帝神情显出几分灰败来，竟像平白衰老了好几岁。
沈慎之转过身看着皇帝，摇了摇头，淡淡道：“陛下莫要如此唤了。我如今担不得这一句‘国师大人’。不如留着，唤继任者吧。”
“如非国师大人看中，我绝不会再任命另一位国师！”皇帝道，似是承诺又似发誓，他这个时候，才像是真正有些后悔了。“此前确实是我的过错，国师大人所说的，我已悉数记下。......只是......此事当真毫无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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