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在四月十三，过世了，遗言竟是要孤葬，与林家祖坟，相背不相忘。师娘是极其温婉的女子，对任何人从未发过脾气，临终还拉着师父的手笑语说，“我这辈子终是要过完了，我年轻时以为君是谦谦君子，君年轻时则是爱慕我的美丽，”师娘见师父身躯一震，笑语出声，声音轻柔愉悦道，“爱美恶丑，人之常情，我不怪君，可谁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最后竟会丑得不像样子啊！君也不用为我难过，我自己倒是从不曾难过的，我若难过，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孩子。我只是恨，君聪明一世，却如此痴愚，从医数二十载，见惯生死，便不知到最后，死生契阔，君亦为白骨，我亦为红颜的！”
师父在突然之间，跪于床前，嚎啕大哭。可就是在他的嚎啕大哭中，师娘安安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师父一下子垮下去，容颜憔悴，心如死灰，竟是卧床三个月，才勉强起身。我年纪虽轻，却开始独挡一面了，正院里照例是常有吵声，韦芳如要师父将她扶正，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依儿动不动便是放声大哭。可我和呦呦，总还平静，呦呦由奶娘照应着，还是和我生活在偏院，我每日带她去向师父问安，给她布置功课，出诊回来，我便带她认药，跟她讲病例，带她散心，哄她高兴。
那次回来，却是不对劲，一进门便是看见师父拿着戒尺，韦芳如正拦着，再一看，呦呦正跪着，低着脑袋哭。
我心里一紧，忙上前拦下，问怎么了，师父劈头责问痛骂了我一顿，韦芳如在一旁又是说情，又是斥责师父，然后两个人吵做一团。我去伪存真，总算明白情由，原来竟是呦呦趁着无人，去药庐偷药，私下自己偷学配毒，被来看她读书的师父抓个正着，还顶嘴不肯认错。
师父要打呦呦，韦芳如不让，话题就上升到医毒纷争，师父激愤，韦芳如泼辣，我好不容易劝住，承认我的疏忽，呦呦犯错，我定好好劝导管教。
送走师父，我回了书房，关上门。呦呦跪着没敢起来，我看了看现场她摆弄的药料，一声冷哼，问她，“长本事了，不用教了是吧？”
呦呦低着头不敢言语，我走过去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嗯？”
呦呦有些瑟缩，不敢说话，我拎过戒尺来，说道，“听说还不认错，是吧？”
“师兄”，呦呦大概知道我要打她，心里害怕了，哭着唤我。我硬着心没理会，走至她身后道，“给我跪好了！”
声音很严厉，呦呦哀求地看了我一眼，战战兢兢地跪直了身体，我一戒尺下去，重重地落在她的臀上。
那时正初秋，衣着还正单，呦呦被打得“嗷”的一嗓子扑在地上，我厉声训问她，“还敢不知错吗？”
呦呦慌张地爬起来，忙背过身去抱住我的腿，说不敢了。我问她道，“那就是知错了是不是？”
她忙点头称是，我冷笑着拎过她，冷声道，“既是知错了，我得好好问问你，哪儿错了！”
呦呦意识到我不想轻饶，惶恐哀求地抱着我哭，我挣开她，“问你话呢，哪儿错了！”
“我，我不该偷学配毒，……”
我冷笑道，“这便没有了？”
她茫然，又很畏惧。我训道，“顶撞自己父亲，是不是就很有理！”
她低下头，泪一串串流落下来，颤着肩膀不敢大声哭。我看她可怜的小模样，心就软了，从小到大，我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她，又怎么真舍得痛打她。
可看着她摆弄的那些个药料，又必须得痛打她。我冷着声训斥道，“你这是长大了，不听话了，连师父都敢忤逆，你还会怕我吗！”
呦呦抽抽搭搭哭着，我厉声道，“你以为配毒是闹着玩的！像背背书那么简单！一着不慎便会引火自焚，没人指导，自己敢乱闯乱撞，你是不是想找死你，啊！”
我训得狠了，她哭得也狠了，我呵斥道，“你还有脸哭！没父兄允许，就敢染指毒药！我不过才学两年，你竟然不知死活就敢碰！这其中的毫厘分寸，是你一个人就能懂的？出事了怎么办！啊！我没看管好你，怎么对得起师父师娘，你真敢有个好歹，还要不要师兄活了！这次不打你，只以为我纵容你好说话，什么都敢做，早晚惹出祸来！你看我不打狠你，打怕你，敢自作主张碰毒药，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我骂完，自以为道理讲清楚了，给了小呦呦着实一顿打。呦呦哭得惨，最后仓皇乱躲向我求饶，我见她两股战栗，知道打得不轻，却很凶狠地厉声训问了她三遍敢不敢了，才借势收手。
她抱着我的腿，哭得狼狈而放肆，可能是觉得和她最亲的师兄却这般打她，还哭得很委屈。我最见不得她的委屈，想到自己，自从进入师门，师父师娘从没碰过一根手指头，难道我就是事事做得都好，也不过就是师父师娘包容不忍责罚罢了。
看着呦呦哭得伤心，我也难过，眼眶便湿了。早知道打完了会心疼的，却不想这么后悔。我开始责怪自己，但凡看得紧点，多开导关心她，呦呦也不会受这样的罪。
我要给她解衣看伤，她死活不肯，挣扎得很厉害，我料定她是知道害羞了，遂柔声解劝，“傻丫头，我是你师兄，从小一起长大，又订了亲，呦呦已经是师兄的人了，让师兄看看伤怕什么？我为你上点药，揉化了，明天就行动自如了，你要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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