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秋老虎渐渐弱成了一只小奶猫,凉爽的天气伴随着秋风,卷落了靖远侯府枝头残存的小个儿石榴,颤巍巍落下来正好掉在苍梧手心。
“王爷,时辰不早了,不如末将送您回府。”顾清远亦步亦趋地跟在苍梧身侧,跟防贼似的防着,让苍梧连丁点儿接触满庭芳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高高挂起的太阳,苍梧却一点儿都不想回府,眼神微黯间,心头突生一计。
“本王突然觉得有些饿了。”苍梧脚下跟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不肯再挪一步,“说起来,本王还从未在侯爷府上用过膳,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
顾清远嘴角抽搐,颇为咬牙切齿地道:“王爷客气了,自然是有的。”
说完,顾清远又跟想到什么似的松了口气,热情地对苍梧道:“王爷请这边用膳。”
嗯?为什么顾清远这小子态度转换这么快?难道顾清和不同众人一起用膳?苍梧心中满腹疑问却又不得而知。
很快,苍梧就知道真相了,顾清和哪里是不同众人一同用午膳,她分明是出府去了!
出府也就罢了,顾景山夫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顾清和今日乃是出府相亲。
相亲!
他怎么不知道!
苍梧仓促间扒了两口饭,只觉得味同嚼蜡,都不用顾清远再明着暗着催促,脚步匆匆地告辞了。
“王爷该不会去搅场子吧?”顾清远放下筷子,有些担心地看着苍梧离去的背影。
却被顾景山呵斥了一句:“慎言!王爷岂是那样的人!”
这话说完,连顾景山自己都不相信。
苍梧过往是什么性子他们清楚得很,可遇到顾清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这就让人捉摸不透了。
得月楼,位居京城一角,临月湖而立,乃京中有名的风雅之地。
顾清和看着眼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着实讶异了一把。
她没有想到,大伯母约好同她一起出来用膳,她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大伯母,结果竟是偷偷地给安排了一场相亲。
对方还是个熟面孔——赵御史家的大公子赵瑾瑜。
“顾二小姐不妨尝尝这个豌豆黄,乃十三先生亲手所做,入口微甜不腻,被称作京城一绝。”
跟赵瑾瑜相处,从来不用担心冷场,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引出让人感兴趣的话题,却又不会显得聒噪,言谈之间让人如沐春风,不愧被称为京城第一公子。
“多谢赵公子,三年不见,公子风采依旧。”顾清和微微一笑,内心却微微一叹,说起来,赵瑾瑜与哥哥乃是同窗,若是哥哥还在,定然比赵瑾瑜风头更甚。
赵瑾瑜回想起往事何尝不感慨造化弄人,只是此情此景,并不适合伤春悲秋。
“郡主若不嫌弃,可以唤我瑾瑜。”赵瑾瑜微微一笑,没有谁不喜欢美人,更何况,还是聪慧的美人。
顾清和,到底同京中其他闺秀是不一样的,顾萧山虽死,可他留下来的东西,够顾清和无忧无虑地生活一辈子。
这样的姑娘,便是娶回去供一辈子也是值得的。
更何况,顾清和本人,更是不可方物的存在。
顾清和微微一笑,客气有余,熟稔不足地道:“赵大哥便如过往一般,唤我顾二便是。”
赵瑾瑜一点儿也不恼,内心反而隐隐升起一股兴味。
“这里风景很不错,顾二小姐若是晚上来,还能见着月上月湖之景。”
两人临窗而立,赵瑾瑜指着不远处停泊的画舫,语气间有些微妙:“若是想游湖,也能租上一艘画舫,美酒美食美人美景,得月楼都能给你弄来。”
顾清和挑眉,能让御史家的公子说出这番话来,想必得月楼背后的主子身份不低。
“赵公子所言极是,清和若是喜欢这些,本王自当给你弄来,便是得月楼,你想要尽管拿去!”苍梧不客气地推门进来,在赵瑾瑜讶异的目光中,霸道地宣誓自己的主权。
顾清和扫了一眼苍梧,也不知他从哪儿赶过来的,胸前还黏着白米饭粒,颇为显眼。
“原来王爷便是得月楼的东家,是瑾瑜孤陋寡闻了。”赵瑾瑜客气地拱了拱手行礼,心里默默却叹了一口气。
看野王这架势,这顾家的姻亲,他怕是攀不上了。
苍梧下巴抬得老高,脸上挂着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情,转头看向顾清和,脸色又谄媚很多,献宝似的道:“怎么,十三先生的手艺,可还合你的口味?”
顾清和嘴角勾起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弧度,反问道:“王爷说话算话,这得月楼白送给我?”
这话说的,就连准备悄悄退下的赵瑾瑜都惊呆了。
苍梧却展颜一笑,豪迈地挥了挥手:“自是白送给你,附带一个本王,自供三餐和住处,只需郡主每日见上一见便可。”
赵瑾瑜默默捂脸退下,论起不要脸,他在苍梧面前甘拜下风。
只是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野王私底下竟是这个性子?
半晌,房间内只余顾清和和苍梧两人,伺候的人都识趣地退下了,就连白露,也在顾清和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挪到外间守着。
“王爷此行前来,真的只为送我一座得月楼?”顾清和悠悠然地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苍梧顿时一噎,他有心想解释刚才那番话是真心的。
只是,他今日在靖远侯府打转,确实是另有要事询问顾清和。
“原淮安知府之子宋允文请了万民书,告崔吉在江南任太守之时中饱私囊,致使三年前淮河决堤。”苍梧顿了一顿,继续道:“此事,你可知情?”
顾清和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王爷莫不是想为崔家说情?”
苍梧静默不语,只盯着顾清和,眼神里似有无穷海浪翻滚不息。
片刻之后,顾清和敛了神情,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冷:“宋允文,乃三年前嘉荣公主在淮水河畔所救。”
传闻淮安知府贪赃枉法,最后一家子都畏罪自尽,圣上宽和不予追究死者之罪。
可宋允文被救起之时,却被一剑穿胸,差点没被捅成个筛子,宋家满府更是被活活烧死。
畏罪自尽,真是天大的笑话!
“护送他上京的人,也是公主安排的?”苍梧看向顾清和,语气里尽是艰涩:“郡主与宋允文兵分两路进京,只身一人,是为了引开崔家的火力吗?”
就连遇到他,也是早就算计好的吗?
苍梧满口满心都是苦涩,很想问上一句,却清楚在顾清和的眼里,他真的排不上号。
顾清和再度抬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最终在苍梧晦暗不明的眼神里轻声道:“王爷所料不差。”
哪怕,撞上苍梧真的只是意外,顾清和却一点儿都不想解释。
也许,这样便能让苍梧回头,不再执念三年前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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