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东头宽西头窄的两间房，囫囵飞出只蚊蝇，声大点隔着垂门，都能听清震了几响，黄氏回门时撞见陶老三，由他聒噪一嚎扯，不用自个请，连着分家的三房，陶家里外齐齐整整聚在一堂。
“他这也太没王法，拿我们家当软骨头捏啊”李氏用药酒仔细替人揉着手腕，寻了半天竟没块好地，青一块紫一块，连着几道结痂的疤痕，看得黄氏心肝脾肺跟着翻搅，娘两哭着抹泪。
陶老三性子燥，搓了两把手，眼珠儿往外冒戾气：“他脚程不快，想来没及家，我们兄弟几个赶追去，撞上套了麻袋，拉到野丛狠打一通为姐姐出气。”陶家两兄弟没接话，但钵大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怕是同老三一个心思。
“你们挑不显眼地方打，最好是仵作都验不出个所以然来，叫他有怨无处申”林云芝头回见到小姑子，素来的好脾气此刻也麻利地滚蛋。陶家小姑名字不雅不俗，取了絮字，原是想应这笔画韵音求她个好命。
陶絮掐瘦的两条膀子，说她三两重骨头那都是抬举，夫家刻薄两个字不用细瞧，明明白白在人脑门上顶着。颧骨随黄氏生得高，这一下因精瘦又亮堂刻薄些，眼窝子里两颗没了光的石子眼，没把黄氏泼辣性子学去皮毛。
“逞哪门子口舌”黄氏心中虽气却依旧忍着：“你们兄弟是能耐了，回头不还是你姐姐受气”不说两家隔着几里路，便是村头巷尾，他们也鞭长莫及，能帮衬着，那些伤怕早打回丫头身上了。
“那便不送回去，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姐姐”陶老三稍稍变脸：“娘不会还对那姓刘的抱有念头吧？姐姐成婚至今，满算也有四年，这里头多少节日喜庆，他们刘家赶上一回便要闹一回，如今回门子，当着满村人面他都敢打二姐姐，回了刘家谁知道又会是什么嘴脸”
人前尚且面子不做足，人后不知该如何糟践，阿姊小时候疼他们，如今挨了欺负，他们却讨不回公道，胸口似往外烧出团烈火，呕堵乱窜，陶家男人烧红了双眼，赤色铺天盖地再看不见他物。李氏入门早，陶絮那会子陶絮还没出嫁，相貌在村里头也是供人交口称赞两句，哪是这幅枯草苍败：“小姑身上没一处落好，这新伤旧伤，是要吃多少苦头啊”
她娘家在村里也是艰难，好歹是拿自个当姑娘，脱皮动骨的活儿一样没舍得要她做，嫁到陶家，日子两指不同长，有宽宥也有拘谨，却也整齐没个碗大的疤，哪里跟小姑子似的，没块好肉。
黄氏连牙带发都在打颤：“闹哄哄围着做什么，都外头去，吵着你姐姐休息”
陶老三要争辩，被刘氏一扯衣角，拉住了，刘氏心想上赶着凑合别人日子，闲的你：“娘自有主意，要你强出什么头”
林云芝大体知道黄氏的考量，陶家三兄弟真要是去把姑老爷揍一顿，气是能出，但人若是迁怒执意休妻，妇道人家名声比命重，一纸休书，能被街坊邻居指一辈子脊梁骨，后半生都抬不起头来，她帮着劝：“小姑受了惊，屋里这么多人围着不大妥当，有事且先放放，夜里再说，都没用饭呢，拘着做什么。”
黄氏摆手，老大媳妇在替自己打圆场，顺着往下走“去吧”
陶家男丁也不好屋里待着，尽管亲兄弟姊妹有些东西还是得规避。陶家人没多大胃口，胡乱扒两口，比糊弄还不走心。留了份饭在锅里热着，借着火有熬了碗热汤，小姑子这会子怕不会有大胃口，又不好空着肚子，哭没力气，叫入冬来的风一吹是要染风寒的，热汤能暖暖身子。
“你也辛苦，屋里有我照料，回屋歇歇去”黄氏接过汤碗，扶着二丫头靠坐在床帷：“依女婿的性子，怕是朝食也不曾用吧，这是你嫂嫂特为你熬的，她手艺好你多吃些”她捏了捏人手骨，抽泣道：“身子骨怎么弱成这样”
“谢过嫂嫂”陶絮动了动身子，见风倒地晃了晃，林云芝忙到犯不上，也不退出去留在屋里照应。不忍黄氏担忧，陶絮伸手接碗，一汪眼泪憋着不落，黄氏先按住人，而后汤勺亲喂：“别瞎动，喝完便躺会，既然回来了，与刘家将来如何都是后话，陶家什么时候都在你后头撑着”
林云芝道：“小姑听娘的就是”
陶絮这下眼泪止不住淌，黄氏边拿帕子擦拭边安慰，一碗汤水生就吃有半刻，发凉剩去小半，叫林云芝泼去猪圈，收拾着厨房，黄氏从东屋出来，在厨房门外止住脚跟，犹豫着进不进，隔着门房，黄氏一举一动不落地掉进眼中，林云芝行到门边道：“娘，饭菜替你温着，现在可要用些”
黄氏帕子缠了手指两三圈，一点脑袋说用，林云芝应着端出饭菜--夜里才是团圆饭，午食简单糊弄些，两碟子青菜搭一碗香蕈汤。黄氏不是真饿，就着张饼子吃下去，几次要开口又咽下去。
“娘有话只管问”林云芝看破且点破，不然由着黄氏支吾下去，指不定要拖到猴年马月去。
黄氏一垂脑袋，浑眼珠子滚了滚，哀叹道：“你主意大，我也不瞒你，二丫头实在过得不成人样，真若是接回来安在家中，你觉得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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