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半开着,月光倾泄进来,铺了一地银辉。碧纱帐被风吹皱,像是一汪湖水。满室静谧,许久,方听得衣料摩挲的微响。而后,芊芊玉手轻挑纱帘,未及挑开,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用力一拽,咚的一声拉回床上。
一室沉寂。
她被他制在胸前很久,方用力撑开他,冷冷道:“爷什么意思?还没尽兴么?”
薛宁一手仍扣着她,腾出另一只手细细描画她的眉眼,目光胶在了她身上似的怎么也挪不开,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哑道:“别回去了,宜人。”
“别回去了?”她冷冷一瞥他,“笑话!”
他抚了抚她的发顶,将她的脑袋压在胸前,抱紧她一些,闷声道:“别回去,我帮你赎身。”
“然后呢?”她嘴角只剩下讥诮,“离开这儿,然后我去哪里?”
“我不会不管你。”
“管我?你怎么管我?你又凭什么管我?”崔宜人一把推开他坐起,哂笑不止。
薛宁抓住她的胳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里隐有不可思议之色,“你什么意思?你只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崔宜人愈笑,“既已发生的事,如何当作没发生?只是——”她话锋一转,“话我已说明白,从此你我恩怨两清。至于……你便只作多了一笔风流债。我既被卖身为妓,不是你也是别人。不过是个烟花柳巷的风尘女子,何必介怀。”她说到最后不复冷戾,言语晦涩间只叫人觉得心像是被砂纸擦过,划得顿顿的疼。
待听到她说“烟花柳巷的青楼女子”,薛宁感觉心脏一阵狠狠的刺疼,就在不久前,他在还用这句话刺伤过她。
他猛然坐起身将她紧紧圏到怀里,下巴枕到她颈间,呢喃着道歉:“对不起,宜人,是我口不择言,对不起……”
他本对她满腔怨恨,积攒了三年的怨恨,情急之下自是口不择言,可谁曾想当年之事她有那样大的苦衷?天晓得方才她躺在他身边,平静而冰冷的同他说“你可高兴了?”的时候他有多悔恨,更遑论那一番话。
她说薛宁凭什么痛苦的只有我一个?凭什么我要那么圣人的让你理所当然的恨我?我告诉你,当初我母亲拿刀指着脖子逼我嫁临安侯,即便那样,我仍然决定跟你走。你晓得最后为什么没有么?他手里握着我爹私通赤狄的证据,通敌卖国,三年前我若跟你走,这件事势必被抖到先帝面前,届时就算你我躲得过去,你薛家一族也必定被此事牵扯。我想我不能害了你,宁愿你恨我。结果呢?果然,你安然无恙,你恨我怨我,你自风流你自潇洒。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一个人苦苦在泥潭里挣扎?凭什么只能让你恨我不能让我恨你?
她语气一直平静,平静到在笑,而在他听来,每一个字都不啻于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
崔宜人听他所言,也只是神色冷漠,半晌才道:“我说了咱们恩怨两清,不用道歉,我不想再听。”
他放开她一些去抚她的脸,“绝不可能两清,这辈子我都不要再放开你。”
“是么?” 崔宜人佛听到了笑话似的,“你怎么不放开?藏着我还是掖着我?我告诉你,崔宜人就是为娼为妓,也不受你此等侮辱!”
薛宁双手握住她的胳膊,郑重道:“你听着,我绝不会让你不明不白的跟着我。若我不能光明正大的娶你,我也绝不另娶别人。无论如何,我守你一辈子!”
崔宜人笑,“薛宁,我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也不是不了解你,你说些好听的话就会信以为真。”
听薛宁忙着分辩“你只说我应过你的哪一件事没有做到”,她笑意不觉又深了些,“更何况,你不是要娶薛小夫人了么?若我没看错,似乎选花魁那天你就和她在一起,是景悦?”
薛宁一瞬间怔然,不禁泄了力气,忆起当日景悦所说的故人,恍然明白竟就是她。
崔宜人见状心里微微一涩,那天他眼里只有景悦,完完全全没有看到她,她捏紧了手心,方继续道:“你告诉我,景悦怎么办?”
薛宁良久未语,直到最后,方涩然道:“景悦是个好女孩儿,我不能伤她。你给我些时间,我会处理好。”
出乎意料的,崔宜人听罢,什么都没反驳,只说了一个“好”字。
而在不伤她的前提下获得处理好这个结果何其艰难,当他见到景悦,她很自然很自然的扯住他的袖子跟他说好想他,端详着他的脸色问他昨天是不是喝多了有没有不舒服的时候,只剩下满心的愧疚与不忍。
他那般怜悯而敷衍的看着她,景悦闷闷的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心绪有些繁杂,又隐隐带着一丝慌乱。她本想跟他说昨天的事,可见了面却觉得没必要再说。她可以解决,可以自己解决。
沈世洵早便命她宴后去见他,她却是隔了一整天傍晚才去,待到师父居处陶伯只说庄主已等她许久了。
景悦磨磨蹭蹭的蹭进书房,却不见师父踪影,扫了一圈发现多宝阁后隐有光亮,便至门前唤了声师父,里头却无人应,她犹豫了一下,小心挑开水晶帘,却见师父手边压着本书靠在榻上,竟是睡着了。
习武之人,本比常人五觉敏感,似沈世洵一般已臻化入境者,本是些许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只他早年往极北苦寒之地,曾中奇毒,每每天气转暖之时则发作,暑气愈盛则身体愈冷,幸其有归元心法护体,内功纯厚,得以抵抗寒毒。可无时无刻不在运功相抵,内耗极多,难免疲乏亦累,五觉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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