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景悦看了眼旁边的陶叔，支支吾吾的没说出话来。
沈世洵目光在她面上一掠，便举步道，“进来说吧。”
夏日初升，阳光已有些浓烈，斜斜的铺进门来。景悦顺手把那菱花格的雕花门合上，回眸便看见青砖地被阳光裁成了一道一道的菱格。
她垂了垂眼，把衣角拧成了麻花，才小声道：“师父，那天在临章台，我与薛宁动手，并非如他所言，是他对我无礼，而是……是我此前与他生了龃龉，一直逼他动手，薛宁他，一直多番忍让……”
“悦悦，”沈世洵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的叩了两下，“你该歇一歇对他的心思了。”他抬眸望她，略微一顿方才开口：“前些日子你与他来往……他与李家姑娘是怎么个情形，你知道么？”
“我知道……”彼时正是他与李晓云议亲的时候，而她却为着自己的私心，不管不顾的向他表明了心迹。纵然她省得薛宁与晓云的亲事并未落到实处，纵然她不喜晓云，可也不得不承认，她对不住她。可每每私下里去想，她却没后悔过自己的不磊落，反而庆幸她争取过，不管结果如何，她总算握住过他的手，依靠在过他怀里。直到如今被师父提及，才不由得惭愧丛生，因低头道：“我知道我有错，师父要罚要骂，悦悦都认……”
她提裙跪下，深深垂了头。不料沈世洵却没责骂，只轻轻摇了摇头。
“你对薛宁……”他起了个头，便觉不妥似的顿住了，略微组织了下措辞方继续道：“当真要论是非对错，你虽有错，却不抵薛宁的错处大。可究其根底，三媒六礼未过，薛宁悔婚，也只是道义上的不足，算不得大过。故而我说这个，不是要怪你的意思，而是悦悦……”他微微呼了口气看她，“你当清省，一个人可以出尔反尔一次，就可以出尔反尔两次，薛宁他不是良配。不管从前如何，此事就到此为止，日后不要再与他牵扯，明白么？”
“我省得了。只是……”景悦轻轻点头，却咬唇一顿，小心看他道：“薛宁他……”
她本要问一句是不是能饶了薛宁，却叫沈世洵一个眼神逼回了后头的话，闷闷垂头，嘟囔了句我知道了。
这个模样，可不像一时半会儿就能撂得下的。
“你知道什么？”沈世洵掀眼看她，略微拧了拧眉，却道：“要饶他也行，你几时养好伤，可以同丰柏去承安了，我就放他下观天崖。”
景悦抿嘴看了看外头。
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子却暗了下来，眼见得乌云蔽日，天又阴了起来。
她思索片刻，只一咬牙，横了心道：“倘若……张公子方便，我明日就可启程，您放薛宁下山吧。”
说什么她出门就叫薛宁下山，沈世洵不过顺口一试，不想她竟真上了道，因眉心欲蹙，顿了一瞬，却吩咐外头：“去兰月轩瞧瞧张公子是否方便，请他过来喝杯茶。”
斜山堂的这一请，邀得张公子是一头雾水，匆匆赶过来时，却见槐树底下置了桌案，景悦正侧身坐在一边的秋千上，一面看着丫头捧了茶具出来，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拿脚尖点着地，一眼扫过来，却丝毫没有意外似的，颔首唤了声“张公子”算是见礼。
“景妹。”他抱拳还礼，方抬眼在门上一打量，就听她道：“我师父去后头吃药了，一会儿就来，你先坐吧。”
她扬扬下巴，指了指一边的石凳，自己却从秋千上下来，往旁坐在了小案边，信手将杯盏水盂等器具一一摆放妥当。
张丰柏才看出来她在泡茶，遂没就坐，待见得她一只手倒水温杯并不甚方便，便往前一步道：“你手伤着不便，我来吧。”
他于茶道应当是颇有了解的，景悦从善如流的起身，只消看了一眼他执杯取茶的手势，就晓得她就算不是个行家，也是个内行了。
她漫漫坐在秋千架上看他不紧不慢的洗杯取茶，刻意没去在意，待见得他悬壶高冲，三起三落的自然流畅，也还是为其娴熟优雅的手法小小的惊诧到几分。
同道中人嘛，怪道师父喜欢他。她敛眼点了点脚尖，方慢悠悠的晃悠起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三分无奈里带着两分好笑，但道：“我叫你烹茶待客，你怎么好叫客人动手，自己倒在那里打秋千？”
“我就是坐一坐。”景悦在他面前是规矩惯了的，闻声一惊，立时就收敛了散漫的形容站了起来，看一看张丰柏，才分辩道：“是他要帮忙……”
“什么他他我我的，无礼！”沈世洵目中带笑，却隐带不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只叫景悦吞回了后头的话，重改口道：“是丰柏兄要帮忙的。”
一旁张丰柏正将将泡好了茶，把水倒入公道杯中，见此情景，便起身含笑朝沈世洵赔礼，“此事不怪景妹，是丰柏一时技痒，喧宾夺主了，还请世叔担待。”
见沈世洵含笑在景悦面上一掠，便识趣邀道：“金坛雀舌难得，却不知丰柏手艺如何，还请世叔与妹妹指教。”
说话间一一奉了茶过来。
他们两个说话，景悦不爱掺合，遂低头慢慢的喝茶，只道他泡茶的手艺，确实还不赖。先前叫她泡茶时，师父特特的交代，何师伯好容易得来的这罐雀舌，品色亦属上佳，只掺了一分陈年秋茶有些不足，秋茶味淡，头道洗茶二道出汤，都要多泡三五息时间，才好出味。
这会子吃茶，但觉清淳甘甜，齿颊留香，不浓不淡，正刚刚好的味道，便知他功夫到了。可碧螺春也罢，雀舌也好，再是甘醇，究竟也不是她惯常爱喝的味道，因略品几口就搁下了杯子，闷闷思量着她带回清沅阁的一盒碧螺春。
这方正想着，就听师父道：“总是也闲着，看情形，悦悦的伤也没大碍了，你这两日可方便？若是有空，不若早些启程去承安，免得过两日天热了，路上辛苦。”
前几日还说行程不定，说话就要启程，张丰柏略觉突然，却无有不愿，因笑道：“小侄随时恭候，只看妹妹方便就可。”说着就看了眼景悦，微微颔首致意。
景悦抿了抿嘴唇，不由得就一垂眸子，方道：“那今日收拾收拾，明儿就走吧。”
沈世洵闻声看过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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