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找到他，是在沂州摩云山了。
徐陵已经陪着他在景夫人的碑前过了两日，眼看着他挥退了照看墓地的老农，亲手料理坟前的鸢尾花田，把那将将破出地面的杂草一一剪除了干净。
何初礼过来时，正是初春的天气，暖风融融，阳光和煦的洒下来，衰败的鸢尾花田中一块漆黑的大理石碑伶仃孤立，沈庄主就在碑前站着，摆了果酒祭品，一字一字抚摸碑上的铭文。
先妣景氏文漪之墓，儿景悦泣血叩立。
何初礼驻足在几步开外，但看他手指停留在景悦二字上，辗转难去，顿了许久，才漫漫转过身来，毫不惊讶得叫了一声五师兄。
“世洵。”何初礼拢了拢袖子，几步走到他面前，取香先拜过景夫人，才远远扫了一眼海岸边停着的渔船，与他说话：“你打算要出海么？”
摩云山地处沂州东南，是整个乾元最邻近横琴岛的陆地，倘若从此处出海，去的必是横琴岛无疑。沈世洵应了一声，没有瞒他：“明日一早走。”
何初礼眉目在他面上凝了一瞬，轻轻一叹，便转眼去看徐陵：“有酒无？你去取来，我与你们庄主喝几杯。”
常言说借酒消愁，沈庄主正是相反之人，心情好时，或还与人小酌几杯，愈是心里不好受，反而愈是寡言清醒，滴酒不肯沾。徐陵跟他这么些日子了，眼看他眉宇间终日愁云不散，倒是宁愿他大醉一场，可以吐露几分心中的苦楚。因一听何初礼要酒，忙不迭的就去了。
沿海的小渔村，并没什么像样的酒。为着祭奠景夫人，他跑遍了整个村子才寻了两坛烈酒，甫一拆开来辛辣刺鼻，庄主不满意，此刻却是刚好。
心道庄主量浅，何初礼却是千杯不醉，这么陪着他喝几杯，多少是能说说话。不想未过三盏，何初礼尚没开口，沈庄主就先搁了杯子，眉眼无波的看他，道：“你倘若是来拦我的，就不必了……”
“我眼下……”何初礼酒杯一顿，盏中清酒盈盈泛着波光，他看了一会儿，才望住他道：“非拦你不可。”
“方岐山已受张盟主英雄帖，下场今年的群英会。倘若他内伤果然痊愈，世洵，笑翁已逝，这天底下能拦下他的，就只有你了……”
“拦他？”沈世洵听而漠然，片刻轻轻一嗤，拂袖站了起来，“我因何拦他？”
他信步往海边走，湿润的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湿漉漉得扑在面庞上，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暖融融的阳光从中天洒下，细白的沙滩上却似乎犹然一片冰冷惨淡。
何初礼由他走了很久才跟上去，默然站在他身后听他平静地陈述：“我没有这样大的度量。”
“世洵。”他垂了垂眼，“你有没有想过，当初镇压缥缈宫，是赤航兄挑头召集各大门派，围剿横琴岛，又是你在此地擒下周重唤才了结此事。要说缥缈宫嫉恨，你二人当不分彼此，可为何当初王其荣明明抓了悦悦与张丰柏两个，动手时却偏偏只选了一人？”
一石二鸟，挑拨离间，沈庄主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可纵然是个圈套，他也管不住自己不往里头跳。
“那你晓得，悦悦在落崖前说了什么吗？”他看他一眼，负手远眺，眉目中隐隐带着几分讥诮与朦胧的水光，“她说，她没有给我丢人。”他阖了双眸，袖下十指不自觉地紧紧攥起：“我是罪该万死，才教了她什么仁礼道义。如今我要去给她报仇，你说，我还管得什么圈套不圈套，应该不应该么？”
这个反应，何初礼并不意外，却看着他问：“你这一趟，果然只是报仇么？”
沈世洵目色一瞬。
“我知道……”他点头一叹，目光中带了些微的伤怀，“景师姐年长你将近十岁，你四岁初到霂霖，师父因师娘故去一直身体欠安，多是她照拂教导于你，虽名是姐弟，实质上却形同母子一般。当年在此处，你错手伤她，哪怕为此答应放过周重唤，又亲手抚养大了悦悦，也还是难于释怀。如今……你是断难容自己好过。”
“世洵，切莫冲动。”他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记得我们以往出外办案么？那些太过巧合太容易想通的东西，往往只是表象。”他敛目摇头，“试想一下，当年缥缈宫被重创，绝不是十年时间可以复原的，如今纵然有生死蛊在手，却仍然没有一人可抵挡得上周重唤当年的功夫，他们有什么理由选在这个当口出手报仇？特意挑拨你与赤航兄？是要凭着渺茫的希望，杀你报仇，还是要拼个两败俱伤，要把你置于众矢之的么？世洵，他们有此行动，与其说是意在报仇，不如说是意在你与群英会……”
鹬蚌相争，谁人得利？
沈世洵回目看他，却听他道：“同我去群英会吧。于公，你我幼承师训，匡扶正义，九华欺世盗名，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于私，为着悦悦，也要一查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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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寒去，和煦的暖风吹绿了路边的山林田野，一路马蹄疾驰，二人到达今春武林大会的举办之地——云门禅寺，已是暮春三月。
群英会发起于少林，由归望大师主持，此后五年一次，每届的武林大会都会选在不同的禅院寺庙举行，一是为纪念归望大师的高风亮节，二是为普及佛法，感渡这些一生杀伐的武林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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