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只要妳开口,我始终会回到妳身旁。」他面无表情,感觉起来不是忠心,也并非眷恋,就只是在阐述一件不怎么样的事实。
她不会感动地痛哭流涕,倒是一肚子气。
「你每次都要乱说话,老是让别人误解。」她真的……很不喜欢他这样。「你别又啰嗦那些了,什么……你在这世上是因为我,所以你会一直跟着我……我小时候当你是胡说八道,长大也不会相信的。」
他睇着她紧捏被单的手。
「……我并不是胡说。」
意思就是,他都是很诚心诚意的了?她才不信!不信--不能信啊……
「你……过得好吗?」一脱口,她自己都怔住。
「什么才是好?」
被他一反问,她也说不出个具体。停一停,才勉强道:
「至少,要吃饱穿暖,没有被亏待。」
「很好。」他简洁道。
「那……那就好……那就好?」为什么会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落寞呢?难道,其实在她心底深处,以为他在这世上只会有一处容身之地吗?
原来她是个那么坏的小姐……
「小姐,喝水。」他倒杯水,直接凑到她唇边。
「啊,我……」很想要他别这样,但她的确口干舌燥,又没什么力气。
一边瞪着他,一边张嘴让他喂水,赶紧喝完一杯。
「小姐,妳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杭州?」他搁下杯子,再问一次。
「我……我出来游山玩水,可以吗?」她略略轻快地道,却不愿看他,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穷途末路被人赶出来的,因为那样实在太可悲。
他注视着她一会儿,拿起旁边摆在几上的包袱。
「妳身上并无太多盘缠。」
「你!」她抢下自己的东西,只是这样动作就直眼花。包袱里头有多贫瘠,她都想流泪,胀红着脸,她试图平心静气,说:「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也不准喊我小姐。」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分离七年,什么都变了,就像他们的容貌,纵然留有孩时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同了。即便能够这般对话,可以试着找回熟悉的感觉,却仍然有某些部份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他睇她一眼:「妳途经杭州,打算去哪里?」
「我刚说了,游山玩水。」说不出目的,她只能这样回答。
「妳没有银两。」
他完全没长进,怎么还是老爱抓着话柄转?孙望欢有些赌气道:
「总之你管不着。」
他沉默地看着她。
她向来就怕他那种眼神,好象可以穿心似的。
「小姐,我要留在杭州一阵子,妳就先和我在一起。」他低声说道。
「什么?」孙望欢原本回避开来的视线又迅速转回,讶异地瞪住他。
「妳先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他站起身,往门边走。
他讲话向来没有高低起伏,听来活像念经,她却紧张兮兮。
「我……」忽然止住口,她瞅着他瘦直的腰,抿抿嘴,试探地问:「如果……如果我说我不要,打算自己离开呢?」
他伸手推开门,偏过脸:「那我会去找妳,找到为止。」
闻言,孙望欢微微吸一口气,手心满是汗意。
她晓得他会做到。小时候,刚开始她排斥他,故意和他玩捉迷藏,并且要他一定得找到自己,否则不准休息,然后她偷偷跑开,放他一个人在庭园里绕圈,并且在心里笑他笨猪。
结果,一日一夜,他没睡也没吃,就只是异常执着地在那一小块几乎踏烂的地方--
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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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她赶走的。
她随便成为他的主子,随便戏弄他,随便奴役他,然后再随便丢弃他。她以为他会恨,但是却什么也没有。
她也怀疑他会恨人吗?他如果恨,对她而言,或许还比较好……
「孙姑娘,我家公子当真『曾经』是妳的随从啊?我看我家老爷颇器重他,本还以为他们是亲父子呢。啊,说到我家老爷,姑娘妳大概不知道吧?我家老爷膝下无子嗣,是一个儿女都没有哦,他去求神问卜,听说是因为他早年为了赚钱做过不少缺德事,所以落得一个没有人送终的下场,不过老爷大概自己也想弥补年轻时的过错吧,铺桥造路的做了不少好事,也是这个原因,他才会收公子当义子吧。」
孙望欢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这两三天下来,她真的觉得他……话好多啊。
「你跟宗政……你跟你家公子多久了?」她好奇问。
「半年。」不多不少。
「我真是佩服他i…」她喃着,摇摇头,从自己包袱里取出笔墨。
「是啊,我也是很佩服的。」少年没有察觉她的意有所指,只是兴奋地说道:「我家公子虽然表情冷得像死人,但是他可真是厉害,尤其在辨别字画真伪这方面,是真古董真笔迹,还是临摹不值钱的骗人玩意儿,他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啊。」
孙望欢将自己的纸笔搁在案头,不经意应道:
「那是当然。因为他从小就看惯各种名家摹本,自是能分辨真假。你家老爷是开当铺的,当初就是看上这点能力才收养他。」
少年一呆。「妳怎么知道?」
她整理东西的手一顿,笑笑道:
「因为他曾经是我的随从啊。」
打从七岁起,她天天练字,经文或者名家书法,她无一不练,宗政明就在旁边看着瞧着。写过几千几万张纸,数不清的字,笔迹的模仿对她来说,是平常写字就会做的事情,和吃饭一样熟悉。她的临摹本,维妙维肖,写得愈像真迹,他的眼力也练得愈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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