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董琹杀人，他脸上的神情既不是平日的散漫也不是诡异，更不是杀气，而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一种不应该出现的认真。
就是这种认真，使得临舟心里发毛，在双方沉默了许久，她呃声说：“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身后？”
她知道，这纯粹是废话的。
“脚步声。”董琹拢了袖，清晰地回答她。
得到简短又说服的三个字眼，临舟讪讪地摸了鼻子，心里却佩服，难怪他选了这么幽静的一处。
“你……还好吧？”从变戏法那里到这个巷子里来，对于一个盲人来说不是件简单的事。
董琹不回答她，却眯眼问道：“你刚刚想杀了本座。”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迎着杀气那一刻，他心里不是不生气，可真正跟她计较起来，却是失望居多。也可笑了，他本来没有抱着期望，那又哪来的失望……很可笑不是。
临舟听他一副酌定的样子，心里叫苦，说：“刚才确实是我大意了一些，以为有人假冒你。”
稍稍回想那一刻，她摇摇头不敢深想，难道是真的想杀了他吗，自己的剑确实动了杀机的，无法反驳。
“你不相信我。”董琹轻扬下巴，狭长水眸睨视她的素颜。
“我相信。”没有多犹豫，临舟自知心中有鬼，连忙答道。
“哦？”这倒是奇了，董琹翘了翘唇角，说：“此话果真？”
临舟松了一口气，郑重说：“自然是真的。”
“是么？”董琹展了眉梢，骨子里的慵色大大方方浮上来。
临舟见他没什么不妥了，这才转身去，蹲下探了探老者的鼻息，已经死了，她叹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却次次向本座挥剑。”董琹走到她身后，语言间透着嗔怪的。
临舟站起身，歉意地说：“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经过今天这样一事，她心里头愧意就更浓了，非常人所知。
“你自觉愧对本座么？”
临舟点点头，如果不是愧疚，怎么会天天由他招来喝去。
这样么，董琹弯唇一笑，仿似春梅绽雪，眨眼说：“那本座往后的安全就托给你了。”
临舟愣住，赫然笑说：“你的武功高我不知凡几，只怕我没有那个资格。”
“明枪易躲，自然不用你管，只是暗箭难防，等本座眼睛好了，还用你插手么？”
临舟沉吟，却想想也是，如今董琹没了眼睛有些地方确实防不胜防，她说：“这样也行。”想想又侃道：“你当真十恶不赦，处处都有仇家，方才那位老者也是吧？”
董琹挑眉：“你怎么知道他是？”
临舟说：“他说的。”
“怎么说？”
“胭脂巷，四年前的一晚被人血洗，从此成名，那人……可是你？”
“他没跟你说是谁？”
“他说……是死人。”
董琹咯咯地掩嘴笑起来，问她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眼前这人，讨喜得紧。
临舟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只好问：“那……他说他是守巷人，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为难？”
董琹瞟瞟那死尸，漫不经心说：“他才不是什么守巷人，你信他的话？”
临舟无不惊讶地说：“难道那些都是子虚乌有？”
董琹竟然伸手戳向她额头，说：“用脑袋想，不能只张嘴问。”
“既然你知道，我当然要问。”临舟抚着额头说：“那胭脂巷是你所说，确有其巷？”
董琹手指一伸，对着那满楼红袖招，努嘴：“喏，这就是胭脂巷。”
临舟又愣住了，而后摇头叹笑，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董琹朝她暗昧一笑，说：“你说能作什么？”那笑容，极是桃粉的意味。
“咳，咳咳！”思及风月，临舟呛了一口，装聋作哑。末了，心里又不禁替他担忧，你说依他的相貌，只怕花娘都不敢上前讨欢了。
听了她的不自在，董琹哎哎笑一声，柳摇花笑眉色飞扬，那姿态却是满楼红袖都比不得的撩人心怀。
临舟瞥着他，不但不欣赏，反而头痛说：“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口调子？”直让她想起了花楼里白脸皱皮的老板娘，唉！
董琹笑说：“在船里，本座让你见见。”噙着融融笑意，他转身走下河堤。
临舟生怕万一，过去执起他的衣袖，相引而行。然，触手细看，这繁华复丽的紫缎，跟老者所持的那一块，没有什么不同的，只是，那一块老旧了些。
董琹的唇角，始终高高翘起，直到进入花船里头。
“哎——哟——”一团枣红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脂香味儿，一脸的厚粉，恰恰就是老板娘了。她笑眼迎着：“公子可来了，咱们宝鹦等得心都碎了！”
临舟再一次听到这口熟悉的调子，只觉得眉头直跳，脚下也就慢了些，那老板娘就似没看见临舟似的，只忙着招呼董琹，妖娇笑说：“公子请，请里面坐。”
董琹一如常态，开口问：“宝鹦呢？”
明淳净丽的嗓音，说得老板娘从心里酥到骨子里，连连笑答：“在着在着，就在里面等着。”
花船里华丽明亮，老板娘把他们两个人领到一间房门前，她敲门对里面说：“宝鹦，好闺女，公子看你来啦！”回头眯眼又笑说：“宝鹦就在里头等着公子，公子请吧。”
董琹推门进去，临舟犹豫了片刻抬脚也进了，老板娘自身后替他们关上门。
这房间，是闺阁女子的房间，处处柔情，处处温婉。
董琹的背，恰恰停在临舟的眼前，临舟上前几步跟他并肩而立，然而，却看见这样得一个女子。
朱窗外，银波细细，一弯明月正涩涩地躺在水中，若即若离，就好像少女含春的眼波，朦胧神秘，映下来，是那样一个弱质纤纤的豆蔻红颜，这抹倩影，临窗而立，袅袅婷婷，绯色的罗衣衬得那双漆黑的盈盈大眼，如泣如诉，楚楚可怜。
临舟不禁称赞，也叹，如此佳人，却竟是身困欢场，可惜了。
那厢，宝鹦见得来人，脸上顿时欣喜地笑了，眼波中闪着少女的羞涩，朱唇轻启：“公子……”
不久前，听妈妈说公子要来，可把她高兴得……眼泪都要流下了。
董琹极淡地浅笑，一张精致玉颜说不出的清雅气韵，这又是新鲜的一面，他拉过临舟的手，跟她说：“与你介绍个人，江临舟，你可知道？”
临舟出其不意被他握住了手，脸上错愕，而后耸着眉头暗地里挣扎，良久，无果，只好静观其变了，“咳。”
可那女子，宝鹦，却是受了打击般，眼中充满哀色，她抖了抖唇，摇头：“她是……”
“是江临舟。”董琹加深笑意，连眼睛都在笑，而手中则在较劲。
宝鹦看着董琹的笑脸，她紧紧锁住那人的笑容，痴痴地，幽声问：“难道……公子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宝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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