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蠢了。怎么就那么蠢。每每回想起从前的一些往事，云濯都觉得不忍直视。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心酸。
回想起前世里她吃过的许多苦，受过的许多难，都是源自于这些她以为的最亲最近的人，譬如卢清竹，又譬如裴宴。
或者说，是源自于她内心的渴求。因为当年她渴求宝马香车，锦衣华服，后来这一切果真拥有，她便以为她所想要得到的，都能紧攥在手中。譬如友情，又譬如爱情。
可最后她终究是搭上一条命，才明白人生世事，难得成全。
见裴菀音还等着她的故事。她柔声道：“从前有两个同乡书生，一人锋芒毕露，外人便以为他满腹才学；另一人不显山不露水，在前者的衬托下，众人都以为他资质平庸。后来到了进都赶考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第一个书生一定能摘得状元，至于第二个，能考中进士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了。”
“到后来放榜的日子。第二个书生成了那年的状元郎，红衣白马，好不风流；而第一个却是落了第，灰溜溜地回乡了。也就是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当初那落第书生的才学，俱是从状元郎那儿抄过来的。他写过的诗词，发表出来的见地，甚至是说过的一些话，全部都是。而后再回想起昔日的种种情状，他们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以为状元郎资质平庸的。”
“事实上，这种认知是落第书生平日里与他们交谈时潜移默化灌输给他们的。然而这书生却是忘了满招损，谦受益呀。才名抄得走，诗词文章也抄得走，然而这腹中才学怎么抄得走呢？画虎画皮难画骨，公主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裴菀音点了点头：“故事是个好故事，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不知濯表妹是在哪儿看来的，可有出处啊？”
“还请公主见谅，这故事……”云濯满怀歉意道。
“嗯？”
她接着说：“这故事不过是方才臣女一时有感瞎编的，既无出处，也不是从旁人口中听来。”
说完，她又看了眼面色惨白的卢清竹，心里却没什么太畅快的感觉，她觉得没意思透了。
谁会为自己赢过了一只蝼蚁觉得高兴呢？
裴菀音闻言，更觉得她有趣。哪里还会和她计较这等小事。
而一旁的众贵女在经历方才的事之后，再听云濯这故事，总疑心她意有所指，虽然也觉得这故事出彩，但夸赞的话在口中囫囵转了几圈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勉强陪笑。
“本宫竟是忘了，怎么卢姑娘还跪着呢？”裴菀音看着她，又转过身看了看云濯，一脸天真地问道，“不过这也不算跪吧？”
云濯笑着颔首，道：“公主说的是，卢姑娘只是站得辛苦些罢了。”
前世裴菀音最喜欢用这一招不是没有缘由的。一来这也不算阴毒。传出去世人顶多说她性子娇蛮了些，而不是说她心狠手辣；二来这法子实在折辱人，比命人下跪认错更让人难堪。下跪认错还能狡辩一下，说自己没错，可她只是让人行礼，这样天经地义的事，谁能反驳；三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其实半屈膝这样的动作，时间一长，比下跪要疼多了。
“行了，卢姑娘快快起身吧。否则今天这事传了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背后说我刻薄了。”裴菀音起身，又看向亭中众人道，“诸位且请好生在此玩乐吧，哦还有一事，我这表妹往日鲜少参加饮宴集会，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万望诸位海涵。”
语罢，她便起身离开了亭子。在她走后没多久，云濯也觉得在这儿待得腻味，浅笑着走到卢清竹身边，附耳道：“一直很好奇的是，在我说着那个故事的时候，卢姐姐有没有在哪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落第的书生呢？”
卢清竹打了个哆嗦，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嗫嚅着，惊慌失措地望着她。
但她还是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就算是云濯知道了上一次害她落水的罪魁祸首是她，在听过她的辩解之后，也该原谅她了，怎么会像变了个人似的，处处针对她呢？
云濯说完，也不看她反应如何，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出了亭子。
眼见着她的身影远去，亭中众女这时才松了口气。她们也真是想不通，分明这云濯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庶女，怎么身上的气势会这样慑人。坐在她身边，她们感觉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红袖跟在云濯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忽然“哎呀”一声，拍了拍脑袋，停了下来。
云濯转过身望着她：“怎么了？”
“姑娘，您的画咱们还没拿去献给公主呢。还有那食盒，现在还在马车里，我也忘了提出来还给卢姑娘。”她懊恼道。
云濯道：“那你得辛苦一趟了，现在去送画吧，然后再去马车里取食盒，我四处走走，待会儿去亭子那边寻你就是。”
“是。”红袖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紧着步子离开了。
云濯则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还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来这金谷园。裴菀音是个记仇的人，这金谷园又是陛下赏赐给她的园林，自她第一回拒了她的帖子之后。裴菀音此后便再没给她下过帖子，她自然也就再没能有机会来这颇具盛名的金谷园中看看。
此时春风料峭，寒意不减，也不是游园的好日子。云濯随意逛了逛。便想回小亭中寻红袖，顺道再找个清净地方坐着等开宴。
十四岁已经是少女身量抽条的年纪，她的脸上褪去了去岁冬天的婴儿肥与稚气，仍旧穿着一身红衣。墨发挽起，鬓边斜插两支金步摇，黛眉如远山之色，美目凝秋水华光。琼鼻樱唇，耳下一双碧玉坠微摇，在这满园花枝堆雪中，端的是姝丽照人，明艳无双。
远处池边廊上，几个说笑的公子哥儿一眼望见她，便纷纷起了心思，开始向身边人打听这究竟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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