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住了出租车上的电子时间,8:06分。这是她结束和苏南通话的时间。
仿佛一个定时器被她启动了,从现在开始,到8:21分,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必须数着过。它过得那么快,她下车的时候,已经是8:10分了。
离8:21,还剩11分钟。
雨丝纷飞中,方圆站在了熟悉的街头。往前走一百多米,拐进去,穿过一条巷道,就是她和母亲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曾经她带苏南来过,苏南也在那幢楼下不止一次地等过她。她眼前的公汽站,就是空寂的深夜里他们曾经拥抱着哭泣的地方。
她追着车轮喊,苏南,苏南。
苏南在离去的公交车上,望着她流泪。
曾经的他们,那么的相爱。
可刚才的她却对苏南说,我在公汽站那里等你,你晚到一秒,我就不在了。
她是想他来,还是想他不来?
如果他来了,她是不是会原谅他一点。
如果他来不了,以后也永远来不了的话,母亲能回来吗?难道,她已经这么恨他了!
出租车溅着水花开走了,雨点打在她脸上,她睁开眼,脸上有水在往下流,有点热,又有点冷,她仿佛站在大雨滂沱里,可是路灯下的雨丝,明明像筛过的,一根一根细细地落着。
一辆公交车从站点开走,方圆走向公汽站,雨点落在她裸露的颈上,这时,她才发觉刚买的雨伞落在了出租车上。
她站到了遮雨的站牌下,身边没有人,这里,并不是闹市区。
她低头看向一直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已经过了八分钟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她可不可以按个暂停,让时间停在这一秒,她永远站在雨里好了,她不要去往未来,她也不想知道,苏南到底会不会来。
可是时间还在走,一分一秒地在流逝,手机屏幕上分钟的数字每变化一下,她的心就被绑得更紧一点,渐渐地,她觉得呼吸困难,喉咙哽着,心底毫无理由地涌起巨大的悲伤,眼泪不请自来,一颗又一颗,落在她的手上,和手机荧屏上。
8:21,苏南没有赶来。
她并没有如自己说的那样,他晚到一秒,她就不在了。她依然在等着。
又过去了几辆公汽,她看着他会出现的方向,一辆一辆的轿车疾驰过来,没有一辆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她的目光早已模糊,隔着不断涌出来的水和下也下不完的雨,她只望着路灯辉映下色彩斑斓的街道。
出现,出现,快点出现!
脑中只剩了这一句话。
不知几时她走出了遮雨棚,迎着苏南有可能出现的方向,她站到了街边。
雨很快把她淋湿了,她只护着手机,用背着的包。手机上的时间,已显示为8:40。
即使不闯红灯,一路匀速慢慢地开,也能够开到了。
公车从她身边驶过,上面稀稀落落坐着一些人,临窗的脑袋都在看着她,一个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任雨淋着的女孩。
终于有个过路的中年妇女拉了她一把,“你是不是等人?到站牌下去等啊。”
把她拉到遮雨棚下,那中年妇女看了她几眼,也不想多事,转身撑着伞走了,一边走,一边好奇怜悯地回头望着她。
她呆立着,心里只剩了一个希望,那就是苏南没有来。他遇到了急事,不能来,或者是,他知道十五分钟赶不到,所以他放弃了。
她宁可他放弃了,视她为可弃的东西,她只当是私自向苏南发泄了一次怨恨,她宁肯从此以后和他成为路人。
失去母亲的悲痛,她不再迁怒于他人,都是她的错,她一个人背着。
只要苏南没有来,她就不再恨他,只要他不来。只要他不来。
方圆心里就剩了这一个希望。
把手在同样湿漉漉的衣服上擦了擦,她伸着手指去拨电话,手太湿,她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用了三四张纸,才把手擦干。她不敢拨苏南的电话,她拨了孔灰的。
孔灰接起电话就喊她:“方圆,想我了吧?”
她置若罔闻,只问:“吴锡在不在?”
“你找他有事?”
“嗯。”
手机里传来喊声,“吴锡!方圆找你。”孔灰又说,“他来了。”随后就是吴锡的声音,“方圆。”
她抽噎了一下说不出话,吴锡又叫她一声,“方圆。”语气略有迟疑,带了问询。
她终于开口,是哭泣着说的,“他没来,我等了他一个小时了,他都没来。”
吴锡的声音一下紧张了起来,“你在哪等他?你别急,你慢慢说。”
“我在我妈家附近的公汽站等他……”她抽泣着,“我要他十五分钟之内赶到我这里,但现在过了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来。”
“他刚才在哪里?”
“武南路。”
吴锡立马噤声了,他也知道方圆母亲家的地址。冷静了一下,他才说:“你先别哭,我打个电话问一下。”电话随机转到了孔灰的手里,孔灰喊着她,“方圆,出什么事了?”
她抽泣个不停,说着:“他没来,我一直在这,他都没来。”
“谁没来?是不是苏南?”孔灰在问。
她想说是,却没能说出来。
孔灰安慰着她,“你别急,吴锡正在打电话……”忽然她的声音高了二度,“你去哪?”听筒里隐约传来吴锡的声音,“苏南出事了……”后面说的什么,方圆再没有听见,孔灰喊她的声音,她也听不见,她只看见密密的雨帘,还有溅着水花在她眼前呼啸着来去的一辆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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