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大川不是空手来的。
他挑了个扁担，左右各挂了一个箩筐，村人见了，以为他是自家闺女送嫁妆的。
南北河沟子村地处偏僻，不如城里那般开化，荒年常有这样的事儿，家里活不下去了，便把年岁小些的女娃儿打发出去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少一口人吃饭，亦能换三两样聘礼，疼娃娃的人家，还会给置办几样嫁妆，一则体面，二来也是盼着男方家里待人厚道些，别太过磋磨。
两个村子离得不远，时有姻亲往来，姜大川跟村头铲雪的老汉打了声招呼，挑着扁担进了沈家院子。
沈玉琼不在，她负责照看村里的牛棚，五头牛吃的草都要靠她一个人铡，还得清理牛粪，打扫牛棚，平时晌午休息的时候还得急匆匆地回来忙活自己的饭，姜安宁的到来倒是替她省了不少事。
灶下的火烧得旺旺的，被盖着的大铁锅腾腾冒着热气，姜安宁灰头土脸地将锅里烧开的的水用瓢舀出来，灌满家里的两个热水瓶，然后才把方才蒸好的萝卜块丢到锅里，加了调料，用剩下的水慢慢炖着。
做完这些，姜安宁就坐在灶头下，一边照看灶膛里的火，一边琢磨着下顿饭该吃什么。
被姜大川拉走了那一百斤玉米，沈玉琼家真的是揭不开锅了，就是这俩大白萝卜，还是她早上不知从谁家借来的。
姜安宁接过来的时候，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不是因为她，沈玉琼的日子不至于窘迫到这步田地。
“三妞！”
姜大川在外头喊了两声，没人应，他见厨房里的烟囱冒着烟，就寻摸了过来。
姜安宁一见他，立刻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根准备往灶膛里填的木柴，“你来做什么？”
若是搁在以前，姜大川这人是善是恶，跟她没多大关系，她就算是心里不喜，也不会多说一句，可现在不一样了，谁让这人成了她爹呢。
锅里的炖萝卜滋滋冒着热气，走了几里山路的姜大川顿时觉着腹中饥饿，一点也不客气地吩咐，“煮啥呢，给我盛一碗。”
这年头粮食稀罕，谁都不会没事儿跑到旁人家里蹭饭，更别说还是趾高气昂的大爷样。
姜安宁怒极反笑，“想吃，成啊，掏钱！”
“啥？你说啥？”姜大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叫你给我端碗饭，你给老子要钱？”
“敢情你是来吃白食的？”姜安宁笑着上下打量他，唇角弯弯。
往常姜大川可没少揍这个闺女，毕竟儿子拉扯大了能给他养老送终，女娃娃就是个赔钱货，姜大川根本不放在眼里，可这回不知怎的，却被小丫头瞧得心里发虚。
他皱着眉，三妞这丫头，啥时候有胆子跟他这么说话了？
姜大川记起昨儿姜安宁死活不肯跟他回去的事，再左右瞧瞧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心道，还知道护食了。
不过他心里还惦记着正事，倒是难得突发善心地不计较，道：“不吃就不吃，穷成这样，能有什么有油水的东西。”
姜家穷，可这年头，乡下地方又有几个富户呢。
别看姜大川口口声声说家里人口多，没粮过冬，可仔细算算，他们两口子加上姜安宁兄妹三个，拢共也就五张嘴，却有三个壮劳力挣工分，在外头当兵的姜安逸也时不时地寄些钱回来，哪至于就穷到了要把女儿给人的地步，不过是嫌弃她在家里多吃了一碗饭罢了。
这道理，原身不明白，姜安宁却是懂的。
她懒得搭理姜大川，却也不能任由他在这里东看看西瞅瞅，捏紧了手里的柴火棒，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有话出去说。”
姜大川搓着手笑着应了声，跟着出了厨房。
“爹虽说是打算把你打发出门，家里头却没啥准备，昨儿你没回去，屋里头简直乱了套，老小没人管不说，就是我跟你妈回家，都吃不上一口热乎饭了。”他这话说的亲热，却并没有瞧姜安宁一眼，而是往搁在院子里的竹筐边上走，“你既然非要留在沈寡妇家里当童养媳，我也不说啥，不过，这数九寒天的，我跟你妈都忙，屋里头换下来的脏衣裳没人洗，我都给你拿过来了，你抽空洗了，晾干了再给我们送回来，听见没。”
说着，姜大川就掀开了那两个竹筐的盖子，露出里头窝成一团臭烘烘的脏衣服。
姜安宁震惊无比。
她知道姜大川不要脸，可没想到一个人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一家子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居然能走上二三里路，就是为了把脏衣裳送过来让才十四岁的已经“卖”给别人的女儿帮他洗。
她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将柴火棒横在胸前，直接拒绝，“不洗，你拿回去。”
姜大川心里还盘算着，等到姜安宁把衣服洗了给他送回去，他再提让姜安宁每天一趟专门做饭的事，冷不丁却听到这么一句话，黑着脸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我也不洗。”
“好你个丫头片子，信不信老子打死你！”姜大川感觉自己的威严再一次受到了挑战，昨儿还有姜安平拦着，今天却是他自己一个人，当下便抄起扁担，怒气十足地走过来。
“你就只会这么吓唬人吗？”姜安宁嗤笑一声，“不过你要是真敢打死我，倒是可以试试警察把你拉去枪毙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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