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深入亡者森林的第六天。干粮已经耗尽，牛皮囊里的水也所剩无几。高烧未退，叶尔珈德强撑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心底只剩一个声音反复机械回响：
——找到魔女居所。
十年前，叶尔珈德尚且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之时，王城突发叛乱，他的父王、名义上的母后与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俱都亡于火海。由于是未记名的私生子，叶尔珈德得以被亲卫队护送出逃，流亡于北地，逐渐长大成人。
他常年习武，却无法凭一人之躯与仇者对抗，因为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名字早已镌刻于崭新王座与权杖之上，覆盖了失败者的名氏。混迹于平民中时，他甚至还看见过对方以国王身份率使团来访，与此地小国建立邦交；而他则被挡在重重禁卫之外，无能为力。
他想要复仇，他应该复仇，无论借助谁的力量，哪怕与恶魔为伍也在所不惜。
新王的追兵从未真正远离。这一次，在某座北地小城酒馆里再度听到有关“海森莉恩的魔女”的传说后，借着酒意，叶尔珈德打算去传言中魔女的领地亡者森林碰碰运气。
他没能招募到帮手，因为自身显眼的黑发红瞳——并且是类似夜行野兽的竖瞳——随着身形逐渐长成也愈发明显。
在这个直至数万年前依然有魔物大规模活动的世界里，“恶魔”并非是一种遥远的、耸人听闻的存在。黑色毛发赤红竖瞳就是它们最为人所知的特征，尽管不是全部魔物都化形统一，近年来也未有其现身记录，但叶尔珈德所过之处，收到旁人的注视却总是厌恶、畏惧比好奇更多。
他早就习惯了。所以，哪怕在公示板上挂满了七天招募信息后依然无人投奔，叶尔珈德也不再多等，准备好冒险所需之物便往亡者森林进发。
有关海森莉恩的魔女的传说，其实作为睡前故事广泛流传于烈卡缇娅大陆北地。叶尔珈德的故国正位于北陆，小时候，他曾无数次听母亲用最温柔的语调吟诵故事，哄自己入睡。
大陆越往北走越远离中央教廷，旧时代传说也就越兴盛。听不止一位酒馆说书人讲得信誓旦旦天花乱坠，哪怕叶尔珈德原本不太信，也不由对此升起期待。
他或许可以去闯一闯，反正不会比现在境况更坏了，不是吗？
叶尔珈德日夜兼程，抵达亡者森林。
刚越过森林边界，他立刻察觉不对，往来时方向跨出一步，却眼前一花，重又正面面对森林小道。
他出不去了。
果然是魔女的领地……意识到这一点，叶尔珈德不再做徒劳尝试，打起精神深入亡者森林。
森林占地广阔，迷雾幽深，不时还会出现星点湖泊与沼泽。所幸并无大型猛兽出没，指南针也还能用，叶尔珈德循着传言中魔女隐居之地的大概方位而去。
尽管面上一派冷漠镇定，但叶尔珈德心底其实有点忐忑。因为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身为人类的追兵，可用刀剑击倒；而是具有无上法力的魔女，不老也不死的怪物。
大陆一直以来都有多种非人“生物”存在，少则数千年多则几万年便会大规模活动，制造灾祸。
魔女正是外种军团中强大的一员，魔王的帮凶。无论在教廷记载抑或民间传言中，她们总以成熟美艳风情万种的形象出现，蛊惑人心，播撒魔种，并以诱惑英俊的人类少年为乐。
至于诱惑了这些人类少年后干什么……嗯，总不会是好事。
但魔女又是极其慷慨的，谁讨好她们，谁就能得到永生与力量。被魔女的赐礼所迷惑，古往今来曾有无数冒险的勇者踏入这片森林，前赴后继，从未折返。叶尔珈德希望自己会是例外。
草草吞服了点随身携带的药物，靠着自己素来强健的体魄硬扛，到第六天黄昏时，叶尔珈德发现高烧渐渐褪去。
他打算暂且修整一下，找了处干净小湖躺在草丛里睡了一会儿，起来用冷水浇脸，试图用这种方法短暂忘却疲惫。
森林里的日暮来得比外面更迟，此时天还未完全黑。水面澄澈，归于平静后，映出一张属于青年人的冷峻英挺的脸。
隐姓埋名逃亡多年，叶尔珈德过的不是什么安逸日子，很少有如此时一般认真打量自己的心情和机会。
他一言不发，低下头审视倒影。
深黑短发，赤红竖瞳，右眼皮上贯穿一道深刻刀疤。尽管年纪还非常轻，与生活于边地的大把五官周正粗犷的男人相比，他看上去略显阴柔，但眉眼之间却戾气蒸腾，神色冷漠，犹如锋锐刀剑出鞘，怎么看都是一张不讨人喜欢的脸。
想起传言中魔女偏爱的是“稚嫩的、可口的、俊美的、任其为所欲为的人类少年”，他根本没一个形容词能对得上，叶尔珈德本就不太高昂的情绪彻底往下沉去。
他独自在湖边坐了许久，直到四野沉入彻底的黑暗。
叶尔珈德还是不打算折返。应该说他既已走到此处，就没有回头的道理。叶尔珈德检查好武器站起身来，刚抬脚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行至湖边掬起一捧水，洗去脸上灰尘污血。
……不管魔女喜欢什么类型，总之，他这张脸长得不算难看，所以还是先洗干净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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