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疾风骤雨
晚餐十分温馨和睦，过后二人又去看了夜场电影，正是曼春念叨许久的《白蛇传》。明楼事先包了二楼一间包厢，免受打扰。他心里惦记着“樱花号”的事，电影也就只看了个囫囵，倒是曼春格外专注，全心投入到许仙和白娘娘的故事当中。
当她看到白娘娘喝下雄黄酒，显出原形时，不由阵阵叹气。明楼轻声问道，“曼春，怎么了？”
“我看白娘娘为了不让许仙知道她的秘密，宁可冒大险，吃苦头，就心疼她。他们夫妻情深，何不坦诚相告呢？”
“白娘娘的隐瞒是出于善意，因为太在乎许仙，舍不得他卷入人妖的纷争，受无妄之灾。她希望许仙一直能过安逸平淡的生活。”明楼挨近曼春，“曼春，你能理解白娘娘的苦衷么。”
曼春在晦暗的光线下转头望了明楼一眼，眼波流转，欲诉还休，“可是许仙最后还是知道了，并且，被法海擒拿，困在金山寺。”
“到那时，白娘娘会为了她的爱人，移山倒海。”
曼春心底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了。她定了定神，正待作答，忽然包厢门轻轻叩响。
明楼道，“我去开门。”
阿诚站在门外，神色惊惶，喘着粗气对明楼道，“先生，出大事了。”
曼春听见了，也从雅座上起身，来到明家兄弟跟前。“发生什么了？”
阿诚道，“‘樱花号’在苏州出事了。”
“什么？！”
“听说是抗日分子在铁路上埋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专列乘客的伤亡可能很惨重。”
明楼神情肃穆，沉声吩咐道，“你下去备车，先送汪小姐回家，然后去办公厅。”
曼春急道，“师哥，都什么时候了，我陪你一起过去！”
明楼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声“好”，回身给曼春取了大衣披上。
“原想多陪你一会，哪知出了这样的岔子，害得你连电影都看不成。”
“师哥，这怎么能怪你。”
此时外面骤然起雨，携着夜色，更增刺骨寒意。当他们匆匆赶到办公厅时，门口警笛声大作，停满了各式军车、轿车，楼里也已是灯火通明，各个窗户口映照出幢幢人影。
明楼与汪曼春并肩走进大楼。自新政府成立至今，这里还从未如此混乱过。楼上楼下到处是人，秘书们疾奔于各办公室之间，军人和特工全副武装，整栋楼似乎陷入无秩序状态。电台滴答声、电话铃声、脚步声，汉语和日语嘈杂成一片，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如同无形的枪林弹雨。
明楼在底楼大厅中央停下脚步，仿佛踏于敌人的心口之上。不绝于耳的喧嚣反让他心中一片空明，因为他知道，这次的行动已经成功。
针对“樱花号”专列的行动目的，并非只是“夺命”，更为“惊魂”——要让侵略者和汉奸国贼从骨子里产生畏惧，为之胆寒！
现在明楼唯一关心的，就是参与行动的战友们是否全身而退，特别是他家那只初露锋芒的小蝎子，有没有顺利地撤回？
曼春立在一旁，始终注意他的表情。可明楼此刻面沉似水，没有流露出任何欢喜，愤怒，或者惊讶，他的眼神像入了鞘的剑，她看不透。
然而她已无暇细细剖析师哥的心理活动，她很清楚：这是一起空前严重的事件，日本人一定会向特务委员会问责，向明楼问责。专列安保工作是她一手策划安排，岂能让师哥孤身陷入绝境？
曼春轻声对明楼说道，“我先去打个电话。”说罢也不管明楼听见了没有，便撇下他径直往秘书处方向而去。她的步伐很轻捷，也很坚定，虽然身着礼服，脚上一双细高跟，但是浑身上下散发出干练之气，在四周围一片混乱狼狈中显得卓尔不群。
几十分钟前，她还是明楼的小师妹，可爱，乖巧，带着世家小姐多少都有的娇贵，像旭日下的玫瑰花，明媚照人，艳极而雅；可是，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又是那个七十六号情报处处长汪曼春了。
那个汪曼春汪处长，就似一把已开刃的刀，刀锋上闪烁着凛冽的光芒，不出鞘则已，出则见血封喉。
明楼抬起头，深深地朝她背影望了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下属们早已在那里等候。他从这些人的目光和体态中读出了忐忑与惶恐：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里面的雨，何时降落？
他出声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具体事发地在哪里？伤亡人数有谱了吗？”
一人壮着胆子回答，“详细情况还不清楚，目前我们正紧急联络离出事地点最近的苏州站——”
明楼重重拍桌，斥道，“废物！蠢货！平日里这个报告那个报告，现在一出事，什么都不知道！”他将桌上的纸笔尽数扫落在地，在瑟瑟发抖的手下们面前，大大地发作了一通。
“师哥！”汪曼春推门闯入，见了这阵势，不由一愣，随即肃容改口道，“明长官，我刚才与特高课通了电话。”
明楼神情一凛，站起身专注聆听，等待她说出自己期盼已久的消息。
“南田课长确切地告诉我，这趟专列上的与会人员，无一生还。”
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
“师哥——”
明楼抬手示意曼春暂缓进言，吩咐手下道，“现在第一要务，要搞清楚‘樱花号’专列上死难者的详细名单，要安抚日本人，要安置南京政府死难官员家属的抚恤工作。汇总了所有情报后，立刻向我报告。”随后将众人打发了出去。
曼春立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望着明楼落寞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春光旖旎的一次约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谁也没有料想到。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接下来一段时间，师哥和她的日子大概都不好过。
她自己也就罢了，师哥每天为新政府尽心竭力，尤其为筹备和平大会的事，整个人几乎累垮，如今却要为此，面临日本方面的责难了吗？
明楼抬头回望师妹，声线疲惫嘶哑，“曼春。”
曼春心疼极了，上前握住他的手，“师哥，你别太担心。这件事，我责无旁贷，一定会追查到底。”
“嗯。”明楼道，“我们首先要查的，是内部的情报网。‘樱花号’专列的安保事项是你我二人亲自操办，相关信息也都严格封锁在特高课和七十六号范围之内。也就是说，泄密，一定发生在这两个部门当中。”
曼春点点头。
“清查内奸的工作，就交给你来完成了。”明楼郑重对曼春道，“现在整个新政府里，我只相信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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