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沈小姐!”看不见沈兮迟,寇淮有些心慌了。
——所幸,这一团金光不久便渐渐消失。
寇淮才松了口气。
只见沈兮迟弓着身子勉力站在一旁,手撑在腹部,唇角留有一行血迹,似乎受了不小的内伤。
而她的对面,刚才人首鸟身的怪物已然消失不见。由那根鬼结绳束缚住的,赫然是方才还与寇淮柔柔弱弱哭诉的袁娘子。
她悄无声息地伏在地上,不知生死。而她的身旁,正躺着一张巨大的鸟皮。
沈兮迟抬手,一擦唇角血迹,虚弱地笑了笑:“没想到夜游女都如此难对付。”
寇淮的目光略过她撑在腹部的右手:“你没事吧?”
“没事,这不是实际的伤害,只不过是痛一会儿罢了。”沈兮迟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袁娘子,“我怀疑过她……但没想到竟真得是她。”
寇淮“嗯”了一声,确认她并无大碍之后,转身疾步进了北厢屋内。
沈兮迟也跟了进去。
屋里的地上躺着三人。除了他手下的那两名侍卫,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孔。
——想来,这应该是袁娘子的丈夫了。
寇淮俯身,仔细探得三人鼻息——果然,三人皆已断气。
虽是预料之中的事,但他心下仍是一紧。这两个兄弟和他出生入死,几乎自他踏入这权力泥淖之时,便一直跟随自己,从燕都到金陵,千里之遥,没想到竟折损在这里。
他半跪在尸首旁,小心翼翼将他们的眼睛阖上,低声道:“放心去吧。我寇某人一定会帮你们照顾好家眷老小的。”
刚才的紧张、危急、担忧,在松懈的这一刻,全都化作了一声怅惘的叹息。
寇淮闭上眼睛,用力按了按眼窝,背影竟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
沈兮迟站在一旁看他。她又何尝不懂?
在燕都,她登顶权力巅峰的这五年,一千多个日夜,几乎无时无刻不处在危险之中,就是这么满路蹒跚、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的。
最凶险的一次,她去京畿参加秋猎。因为事务繁多,比其他人晚出发了一天。行前明明安排得无懈可击,结果路上还是遭了伏击,一百多名护卫死得干干净净。
她的贴身侍卫,那个叫嘉瑜的少年,面对凶狠似狼虎的刺客,毫无惧色,身中数箭依然护在她的身前,没有让那些刺客近她一寸身。一直到援兵赶到,将刺客一网打尽,他才在她面前倒下。
她最忠心、也是她最喜欢的手下,年纪还这样小,就这样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暗杀之中。
嘉瑜是孤儿,无父无母,尸骨无还。她将嘉瑜封侯,以最高的礼制下葬,不死不休地追查幕后主使,将他们灭了九族。
可再怎么样,这个亲若弟弟的少年,却再也回不来了。
……
沈兮迟上前,随着寇淮,也半跪在尸首旁边。
她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寇淮并非是一类人。
当年,嘉瑜在她面前,几乎可以说是活生生地被凌迟至死。但她那时候没有选择站出去,没有选择保护嘉瑜——
她只是坐在哪里,懦弱地躲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被刺伤、流血,为他担忧,为他心焦,却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来保护他,反倒在他死后给予他那样多毫无意义的身外之物。
那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自以为是。
那时她想的是,若她死了,京中群龙无首,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又将大乱。天下百姓经不起这样的漂泊,这个王朝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为了所有的这一切,她只能做一个懦夫,躲在嘉瑜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是如何死去的。
而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多么得可笑。
看,如今燕都的长公主都已经遇刺半月有余了,天下还照样是这个天下。
没有人的生活因为她的离开受到影响,这些远在金陵的许多平民百姓,甚至都不知道“镇国长公主”沈熙是何许人也。
是她将自己看得太重,所以容许了自己的懦弱。
……而寇淮呢?
为了他的两个属下,刚才的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贸然行动,竟想直接闯进这屋子。
面对袁娘子时也是如此。她都让他不要动手,可是他却将之置若耳旁风,只自己挺身而出,迎头向前。
——他将所有人的性命都看得一般重。
沈兮迟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父皇会如此喜欢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臣子。父皇以那样的速度提拔他,甚至不惜拂了淮南王的面子。
因为。
寇淮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夫。在他面前,众生平等。他可以为了任何人挺身而出。
而曾经远在燕都的她竟从来不知道这点。
他配得上这个天下、百姓甚至九五至尊给予他的所有褒扬与荣耀。
大越有他,何其有幸。
……
沈兮迟静默良久,想到在燕都时听到的有关寇淮的言论,显然与眼前所见大相径庭。
她心中升腾起淡淡疑窦。斟酌片刻,蓦地开口问他。
“寇大人,你可认识……燕都首辅杜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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