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成了我的徒弟，今天便给你上第一课！”
“人啊，可敬天，可拜地，可奉先祖圣贤，但唯独……不必向活人跪拜！”
“没有什么人，理应居于他人之上！”
声音远远传开，广场上的地砖都隐隐有些共鸣的震颤。景小安懵懂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于是白越问他：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男孩用他小小的脑袋思考了一会，恍然道：“公子……不，师父您是说，既然我成了您的徒弟，地位和从前就不一样了，不能再跪别人？”
“你还是不懂。”
白越轻叹一声，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提了提裤子，毫无威严地在景小安身旁坐下。后者赶紧抱膝坐好，等着白越开口。
白越双手撑在身后，仰望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穹，被阳光照得眯起了眼睛，语声略带慵懒：
“为师白越。黑白之白，超越之越。”
“前些年，我曾经杀过一个地主。他临死前正气凛然地说，自己一生没做过亏心事，问我凭什么杀他？”
“我说，他手下有一户佃农，因为这年土地歉收，只能把六十多岁的老母亲背进山里抛弃。我看到了这一幕，问佃农为什么不求地主减免些地租。他说他求了，但被赶了出来。”
“于是地主说，五成地租是早就约定好的，合理合法。而且身为一介佃户，能活到六十多岁，难道不该知足吗？”
“他接着说，以往灾年，他都会允许佃户将一部分租子留到明年再交，免得青壮年饿死。只是这一家人，毫无意义地养着一个累赘，又怎么能怪他不够仁慈呢？”
白越说着，扭头看了景小安一眼，示意他发表意见。后者想了想说：
“是啊，地主老爷说的有点道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光是能够活着，就应该感谢上苍了……”
“果然。”
白越苦笑着，又继续望向天空，轻声道：
“这世上的所有人，无论剥削者还是被剥削者，都认同这样的规则，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即使有人爬到了更高的阶层，也只会成为那阶层中合格的一员。”
“当然，总会有人不甘的吧。可是这个世界，比另一个世界的古代还要绝望得多。”
“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未经训练的、身体孱弱的、宛如一窝无头苍蝇的农夫们人数再多，在武者组成的精锐军队眼中，也只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块罢了。”
“我很不满。”
“但我又偏偏不知道该如何改变。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修炼到天下无敌，压服世间所有势力。然后自上而下，花费数代人时间发展工业、普及教育、改变观念。”
“那时候，这个世界应该就能变好吧……”
景小安并不理解白越在说什么，贫乏的阅历不足以支撑他对此深入思考，只是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白越继续道：
“话说回来，刚才提到的那个地主，其实已经算是比较好了，至少还明白劳动力的重要性。这世上还有更多嚣张跋扈、横征暴敛、勾结官府、百般兼并的家伙们，我……杀不胜杀！”
“而朝廷官府又如何？江湖武者又如何？都在明目张胆地压迫弱者，将自身的特权视为理所应当。一些大派子弟，甚至会因为平民蹭脏了衣角这样的理由，当街杀人而不受惩罚！”
“其实我知道，我也只是个凡人而已，没有能力对抗整个世界。可是……”
景小安忽然听出，白越的话语中略有些哽咽。转头望去，竟看见阳光照射着的那张侧脸上，一行清泪顺颊边淌下，晶莹闪烁。
“那个时候，看到那老太婆浑浊而悲伤、同时又彻底认命的眼神时，我的心……堵得慌啊。”
景小安心头涌起感同身受的情绪，想起从前在街头巷尾的寒冷、饥饿、谩骂以及殴打。他也隐约有些心潮澎湃，忍不住问道：
“师父，那您期待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白越上身重重向后倒去，躺在广场上，身边坐着个小男孩。距两人不远处，横尸遍地，凝固的暗红色血迹犹如一幅妖异的画卷。
白越喃喃道：“那是一个即使是……从前，我也没能真正见到的世界。”
“愿人人平等。”
“愿再无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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