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他也被命运亏欠多时
张怀玉看出沈安然的忧虑，揽住她的肩膀继续说：“因为有了你，这场私奔搁浅了。”
“我？”沈安然紧张得快哭了。
“你妈妈之前曾有好几次跟那个男人夜不归宿，使你爸爸对你的来历产生了怀疑，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你妈妈那脾气，她固执得不肯解释。”张怀玉捏捏自己的眉心，提起这段往事，真是让人又恼怒又心痛，“你爸爸大概是当时最痛苦的那个人，既抗拒生下这个孩子，又担心你妈妈的身体，因为医生说你妈的身体不适宜流产，最终姐夫舍不得让你妈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你妈也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就和你爸断得彻底。可是你出生后，她又舍不得就这样一走了之，毕竟母子连心。”
沈安然的眼泪扑簌簌直流，她不知道自己尚在母腹，就已经有这样意想不到的遭际了。
“姐姐一直很痛苦，心里想着要寻找爱情，可是又脱不开那么多羁绊。她和姐夫在思想上的共鸣确实不多，可是两个孩子牢牢地纽结着他们，使她最终只能牺牲了爱情。那个男人尊重你妈妈的决定，黯然地走了，她因此郁郁寡欢，从此落下病根。而你爸爸，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妈妈人虽然近在咫尺，心却不在他身边。他用火一样的热情也捂不热你妈这座千年冰山。”张怀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爸爸虽然也怀疑过你的来历，但他真的很爱你妈妈，所以对你一直疼爱有加，我想他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都已经做好了决定，要好好爱你。”
沈安然已经泣不成声，原来爸爸曾经那样熬着痛苦地爱着她，这么沉重的爱一背就背负了二十多年，那个被自己痛恨了十几年的人，竟不问缘由地爱着她。
“直到你妈妈撒手而去，他才性情大变。那是因为他也受伤了，你妈妈至死都只爱着那个男人。而你却又那么像她，越长越像她，你的存在或许是他心里的一枚刺。”张怀玉是能理解沈醉山的，姐夫在姐姐眼里一直是个粗人，他努力想要得到姐姐的认同，做了很多笨拙也许还可笑的努力，却屡屡失败。沈安然就像一个扎心的提醒，不断告诉沈醉山，他过去的的失败与可笑。
沈安然已经哭到麻木了，眼泪就像溪流一样，不断喷涌。她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用力恨的那个人，竟然如此无辜。他的薄情寡性，不过是一种可怜的反击，他也终究是个等不到爱的可怜人，只有在妈妈死后，他才能得到另一个女人的认可和仰视，得到另一个女人的温柔和体贴。而这一切，他最想从妈妈身上得到，却永远是奢望。
张怀玉拿出纸巾，替沈安然擦去泪水：“其实多年后我遇见过那个男人，他告诉我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姐怀的孩子是姐夫的，因为他们俩始终发乎情止乎礼，即使夜不归宿，也绝对没有逾矩，最多就是柏拉图式的，所以，你真的是姐夫的女儿，我曾经想要告诉姐夫真想，姐夫却说结果不重要，我想在姐夫心里，不管你是不是，他早就当你是。”
沈安然心如刀割。她的爸爸不是个薄情的人，而她才是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好了，别哭了。”张怀玉将沈安然搂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安慰道，“有很多事情，会隐藏起来，那是因为我们希望它隐藏着，然后固执地想将这种隐忍独自品尝，成就自己的伟大。你的爸爸妈妈就是这样，他们谁也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而你，在潜意识里，其实也不知不觉地模仿了他们这种决绝，独自饮恨，不愿妥协。”
沈安然知道小姨说得没错，她一直责怪爸爸，怨恨他，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态度，想要让爸爸意识到他对她的忽略是会让他终生后悔的。而她所做的一切偏激的行为，其实都是可笑又可怜地想要告诉爸爸，自己很需要爱，不要抛下她。
“安然，你的爸爸也许对你有所亏欠，但他也被命运亏欠多时。不是每一份亏欠都能有弥补的机会。”张怀玉帮沈安然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捧着她哭红的面颊，“原谅你爸爸，让他有可以弥补的机会，也放过你自己，不要将他当成一生的仇敌。”
沈安然的心又一阵抽痛，是的，仇敌！她十六年来一直将沈醉山当成仇敌，每一天，都要全副武装自己，不在仇人面前表现脆弱。每一晚，都要提醒自己，绝对不要原谅会心软。这么多年，她的心沉重得就像戴着镣铐一般，穿行在茫茫的黄沙之中，忽略了沿途的风景，满心的愤慨是甩不掉的行囊。
现在，她能放下了，却觉得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爸爸。一个人心怀仇恨太久，就会变得浑身是刺，心里的冰，能寒透别人的心，却也冻坏了自己。
“去看看他吧，不一定说些什么，只要你去了，他就会明白的。”张怀玉替沈安然抹了抹眼泪，将她拉起来，“走，把你的心意带到。”张怀玉推着她往前走，沈安然心里还是举棋不定，她此时此刻没有勇气去面对爸爸，那声“爸爸”也因为太多年没叫，叫出来都有困难。
“好了，我就不陪你上去了，你自己去，把这个给他，他就全明白了。”张怀玉指指她手里的保温瓶。
“小姨。”沈安然还是没这个勇气，再说万一胡琳他们母子三人都在的话，那……
张怀玉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说：“放心，胡琳不在，回家给你爸拿东西去了，只有护工陪着。”
沈安然被张怀玉塞进电梯里。电梯门关上了，沈安然的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似乎空气都凝结了。她紧紧地拎着保温瓶，心紧张地跳起来，随着闪动的楼层数，越来越快。
走到病房门口，门虚掩着，沈安然透过玻璃窗看到沈醉山虚弱地仰面躺着，闭着眼睛，才几天不见，他的脸就苍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丛生，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张皮，软软地耷拉下来。一个护工坐在他病床边上，有口无心地按摩着沈醉山的腿。
沈安然想推门进去，却又不敢。
“你找谁呀？”一个护士走过，在身后问她。
“哦，没找谁。”沈安然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看病房里沈醉山的反应，他还是仰面躺着，她轻轻舒了口气。
沈安然拎着保温瓶走到前台：“护士，这个保温瓶，您等下帮我交给61床的病人好吗？”
“61床，沈醉山吗？他应该在的，你为什么自己不交？”护士半信半疑地将保温瓶拎起来，一边还嘀咕着。
沈安然没等护士说完，就落荒而逃。她怕自己多呆一秒，就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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