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楼的白昼一向是清冷至极的,朗朗乾坤下, 与街边的热闹对比分外鲜明。
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地方, 再华美再好听的名声, 都是带着一层桃色的。
就像她,再怎么得容澜的宠爱,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长欢叹了口气,楼子门口的小厮换了人,便也没有认出她来。
倒是庆幸自己不用打交道了。
容澜面上的笑容褪去, 这个地方不仅是他的膈应, 更是阿欢心中跨不过去的坎。
“容澜。”长欢转身, 面上的笑分毫未减。
“咱们回去吧。”
听着长欢话中的‘咱们’, 容澜笑了笑。
上前握住她的手,将五指扣进掌中,“回家?”
长欢顾不得羞, 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眼光,红唇轻启,“回家。”
直至上了马车, 长欢都没有再说过什么话。
日头已然西斜, 昏昏黄黄的,混着秋风,教人提不起精神,满身的恹恹。
容澜伸手打开那块桂花糖糕的纸包, 递到长欢嘴边, “还是要趁热吃比较好。”
长欢看着渐渐凉掉的桂花糖糕, 咬了边角的一口,“是要趁热吃比较好。”
旋即不肯再动口。
容澜无法,只好放下。
长欢看向外头的风景,白墙黑瓦的江南城在秋风里肃肃,又添几分寒气。
“容澜,我是在楼子门口被妈妈捡到的,据她说,那天很冷,江南城下了很大的雪,我裹着一块布料普通的棉布,想来也不是什么殷实人家的孩子。”长欢看着外头路过的一位妇人牵着她儿子的手,语调轻柔缓和。
“我从小就是在妈妈的打骂下长大的,不过她从来没有打过我的脸,她常常说,我生了一张高官贵女的脸,命却比那大宅里的丫鬟还低贱。”说到这里,长欢似乎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
“养在楼子里的姑娘在小时候是要伺候花魁娘子的,我在九岁到十二岁的时候伺候过一位姐姐。”长欢顿了一顿,旋即涩着声音开口。“她是顶顶有名的花魁娘子,一曲惊鸿舞引得多少风雅的公子给她赋诗作曲。”
说罢又带着几分嘲讽道:“什么欣赏,什么拜服,什么惊艳,不过是为了每晚能够与姐姐共度春宵罢了。”
“天一入了夜,崇光楼的灯笼就挂起来,灯笼一挂,姑娘们就开始接客。我从九岁,到十二岁,每一晚都看着姐姐坐在花楼的栏杆上,挑着,今晚的入幕之宾。姐姐就坐在那里,笑倚着栏杆,朱颜绿鬓,美人云端,明明是脏污的钱色交易,姐姐做起来就风雅极了。”
“我曾经被一个客人强点过,姐姐替我拦下来,陪了他一晚。”长欢说到这时候,平淡的语气含了波动,“第二天,姐姐身上全部是伤痕,花一样的身子,全是那畜生留下的青青紫紫的伤痕,那是被打的。”
“我哭着问她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她说,就算是受尽人捧的花魁娘子,也还是妓。”长欢翻出自己的手,将养的很好,细致柔嫩,五指纤纤。
“就算是养的一身娇小姐皮囊,也不过是一个取悦人的玩物罢了。”长欢语气沉稳,不起一丝波澜。
她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管容澜的反应,“十二岁那年,我不用伺候姐姐了,开始去学着…”
“伺候男人。”
“姐姐身边换了一个丫头,九岁,也显得姐姐的年岁越发大了,她再不被人赎出去就老了,便也做不成花魁了。”
“她挑了一个人,是个官家的公子,姐姐同他出双入对,互送信物,为他拒了所有客人。楼里的其他姐姐都羡慕她终于熬出了头。”长欢笑了一声,“算不算得熬出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姐姐白天常常站在阁楼上眺望,不知道看些什么,也许是看这喧嚣熙攘的人群吧。”
“她极喜欢看白天的长街,但却很少去过,即便是打扮得像富贵人家的女子,也掩盖不了自己内心觉得自己是个妓子的事实。一入风尘,终身不洁。”
“后来,我与姐姐再也没见过,她被赎出去了。”
“再后来,我十三岁生辰的前一天。”长欢笑了笑,“我的生辰是被妈妈捡到的那天。”
“听人说,姐姐死了。被那个官家公子的正室逼死的,流产而亡,一尸两命。”
“那天我爬上了阁楼最高处,看了一天的江南城。城里依旧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有力又清晰,一切如常。”
“崇光楼再也没有那个素着脸,钗环尽卸的女子站在阁楼处眺望整个江南城了。”
“我认得那个官家公子,是上次来求过你的那一个,他叫梁善,我听到了。”
长欢的声音含着意味不明的味道,平白地教容澜有些害怕。
车厢内陷入静默,只有车轱辘悠悠转动的声音,吱呀呀不停。
长欢轻轻笑起来,“你曾经问过我,是否还会挂念家人。我曾经啊,也在被妈妈饿着不能吃饭时候恨过他们,为什么,偏偏就把我生下来呢,又偏偏,把我扔在楼子门口,让我沾尽了这人间红尘的污浊。”
“崇光楼的许多姑娘,都是被自己的父母卖进来的。”
“我不是,我是被他们扔掉的。”
长欢垂眸,拈了一块桂花糖糕放入口中,慢慢地吃着,“好像没什么不同。”
她的手停在自己的脸上,“还是有些不同的,要感谢他们给我生了这样一副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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