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还是好些年前,李朦穗与章飞月两个女孩子坐着说闲话。李朦穗问章飞月,往后想嫁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章飞月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把朦穗给急坏了。
李朦穗问:“王琦如何?”
“呃,”章飞月道,“王琦,最好还是不要罢。”
几年过去,现下,那个“最好还是不要”的王琦站在章飞月跟前。
他四肢修长了许多,眉目也愈发清冽。王琦自顾自先坐下,仿佛适应座椅般地摩挲了一番扶手,这才吩咐一边的下人斟茶。
再回过头时,他便已在笑了,方才冷漠的模样全然没了痕迹。
他们就这么并肩坐着,丝毫不看向彼此。
章飞月先开了口:“家里,你可曾回去过没有?照青、朦穗还有秧也如何了?长辈们又怎样?”
“逢年过节,还是抽空回去的。”王琦慢条斯理地答道,“朦穗回乡了。其余人都好。”
“那就好。”除了这个,章飞月也不知要说什么。
原先面对王琦,催促着她反应的那种炽热感不见了。此刻全然是种退却。他似乎与从前不同了,叫飞月不得不将他当作另一人来看待。
她沉默着,与窘迫的自己纠缠着,迟疑了一阵,总算想起了要紧事。
“你与那姓孟的……”
“哪个姓孟的?”王琦回过头来,笑意生动明亮。
他明知道她说的是谁。飞月想,但她还是不气不恼地顺着他的意说下去:“你与孟家的女儿见过没有?”
“不曾见过。”他答。
章飞月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几乎焦灼得要咬起指甲来。一提到孟宣雅,她便如临大敌,最可怖的是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是小题大做。
她不得不要小心行事。
“话说他们都很想你。尤其是照青。”王琦又说,“长大了还那么不害臊,天天喊着想娘亲。”
听到这里,飞月也忍俊不禁。
这是原先他们几个孩子之间的玩笑话,过家家,她扮王照青的娘,王琦扮他的爹,李朦穗是姨母,秧也是伯父。
他们都清楚这层关系,也就只觉得有趣而已,然而——
章飞月笑着回头,忽地就看见了章星移集惊惶、恐惧和难以置信于一体的脸色。
“堂哥……”
飞月的话没说完,章星移飞快地朝王琦礼貌一笑,随后拽过她语速极快地窃窃私语道:“你不愿嫁人就是因为这个?你连孩子都有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章飞月连忙同章星移解释。王琦倒好,缄口不言,一副看戏的模样。
后来顾潜之便现身了。他以主人的姿态大驾光临,替他父亲接待来客。
章星移与他热络地客套了一番,而王琦只随性地叫一声“潜之”。
章飞月问:“你们很熟?”
王琦不咸不淡地答:“还成。”
自然而然地,顾潜之领着他们去了他的书房。章飞月巴望了许久,原先做过种种筹划,万万没想到,顾潜之竟然自个儿带着他们来了此处。
顾潜之的书房很是清雅,屋子敞亮,向着东边。壁上悬挂着一幅林间猛虎的画。在陈列着纸墨笔砚的书桌后头,是几近铺满整面墙的书卷,密密麻麻,多得令人咂舌。
门外有客人在唤顾潜之,闻声他忙走出去。对方是京城里的商贾,章星移有意结交,故与飞月打了个招呼,也赶忙跟了出去。
趁着这个空档,章飞月迅速地在屋里浏览起那些书目来。
顾潜之这人出身书香门第,是将相之才,话本子这类闲书,与他根本不匹配。
章飞月这么翻来翻去,也就只瞧见治国之道以及练兵之法相关的书。
王琦对于章飞月的出人意料的行径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漫不经心在书房里踱步。
章飞月翻了好几摞书,都没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眼看着顾潜之就要回来,她气喘吁吁,撩了一缕头发,望着王琦忽然想到了什么。
“王三少爷,”她眯起眼睛,霍地溜到王琦身边去,低声问,“既然你与顾公子往来甚密,可知道他有什么闲书么?”
“闲书?譬如什么,”王琦目不斜视,还在摆弄顾潜之书架上的菊花石,“话本子算么?”
她握紧拳想要振臂高呼:“算!”
再听他一说,顾潜之不看闲书,却独独珍藏着一卷话本子。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没错了。
“你可知他放哪了?”章飞月迫不及待。
王琦扭头,久久地盯着她。他满是兴趣地看着她翘首以盼的表情,过了一会儿,笑起来道:“放我那儿了。”
“什么?!”
在章飞月紧张而激动的注视之下,王琦百无聊赖地坐到椅子上,仰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望壁上那幅猛虎出山图。他道:“我借了他的看看,怎么,不行?”
“不!行!非常行!”章飞月高呼出声,一切顺利得惊人。她快步奔到王琦身后,撑住他那把座椅的靠背,垂下头抵着他低声道,“你听我说。休要把那话本子还给他了。”
王琦抬起头来仰视她。而她则认认真真地俯瞰着他,重申一遍:“别把它交还给顾潜之。”
她在发髻外头还余留着些许碎发,此刻低着脑袋,乌黑的发丝顺着两颊垂落下来。
“你要做什么?”王琦懒散地偏着头起身,躲开她那几缕头发道。
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心里这么想着,嘴上总不能这么说。章飞月随口扯了个谎:“我顶喜欢那故事,想等你看完换我看看,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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