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许未央交集不多, 却是打心眼里钦佩着这个男人。他温润谦和、文武双全、痴情专一……如果说程野给我的感觉是猛烈地撞击, 那么许未央给我的感觉就是温柔的缠绕。
一日不见到尸体, 我便一日不相信他已死亡。
四更天, 夜色还未褪去, 雨倒是停了。我和太平寒着脸赶往皇帝寝殿,却被宦官拦下, 说皇帝还在安睡, 不能惊扰云云。
太平当时就怒了,一掌扇开宦官, 径直闯了进去, 十来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不敢出声。
满屋子酒气。只见挂着明黄帷幔的龙床上, 年过半百的李显鼾声正浓, 而黑发如妖的韦后则香-肩半露, 娇倚在李显身侧, 从被中伸出一截雪白的酥臂来。龙床边的案几上奏折稀里哗啦的散落着,胡乱摆着几只酒樽,此情此景,怎一个醉生梦死了得。
这就是李党们拼死也要扶持的李氏子孙!这就是他们拼死也要维护的血统!这就是可笑而可悲的三纲五常!
一个惊雷劈下, 太平冷然笑道:“战火未息, 皇帝倒是好雅兴!”
韦后一下就惊醒了, 她半坐起身, 用被角遮住胸前春-光, 颇为忌惮地扫视太平一眼。这才伸出一只柔荑素手推了推李显, 不满地娇喘道:“陛下,陛下醒醒。皇太女来了!”
“……谁?”李显深深的皱起眉头,宿日的头疼已让他神志不清,竟然脱口而出道:“谁敢扰朕清梦,拖出去斩了!”
太平怒极反笑,施施然地端起案几上剩下的半樽清酒,一股脑泼在李显脸上。李显被冷酒一激,登时清醒了。
太平冷然道:“如何,皇上还要斩本宫么?”
李显吓得脸都白了,他一生最怕武曌,最依赖韦后,却是最忌惮这个妹妹。他艰难地坐起来,也不敢抹去脸上的酒水,战战兢兢道:“皇太女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太平道:“伊州、西州战事悬而未决,皇上养的莫非都是一群饭桶么?”
李显还未说什么,韦后却是自顾自用袖子抹去皇帝脸上的酒水,黑发蜿蜒如蛇,神情阴冷道:“皇太女此言此举,不觉得太过僭越了么?你虽是皇储,但也别忘了只要陛下还在位,就由不得东宫来猖狂!”
太平的神色蓦地阴寒了下来。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我忙上前一步,朝李显拢袖躬身道:“皇上,还请将战报递给微臣查看一番。”
李显懵了,花白的须眉抖了抖,哑声讷讷道:“战报?没、没有战报。”
“搜!”
太平一声令下,我正色,拱拱手,“皇上,微臣得罪了。”
韦后瞪大眼,厉声道:“天子榻前,岂容尔等放肆!这是以下犯上,来人!外面的人都死了吗?!”
殿外寂静无声,韦后气的浑身发抖。我抬眸直视韦后,冷然笑道:“皇后,别用‘陛下’来压制微臣,没用的。微臣只认一个陛下,可她于四个月前便去世了!”
韦后保养良好的面容瞬间狰狞,挤出眼角的鱼尾纹。
案几上的奏折乱七八糟堆积如山,大部分都是没有批改过的。我一本一本翻过,直到翻到最底层,才发现了几本被酒渍浸染的折子,我打开一看,顿时气的两眼发黑!
“……三万契丹围攻,吾等腹背受敌,强撑数日,折损精兵大半!陛下何时下令撤退?”
“……箭矢用尽,粮食告罄,请求陛下发兵回援!”
“……我军只余百名残兵,争食残肢,寒鸦野犬遍野,啖我同胞尸体!陛下再不下撤令,我等尽亡矣!”
我眼眶发红,咬牙颤抖着翻开最后一本战报,看日期是今日新到的,只见上面用暗红的鲜血触目惊心地写道:“撤令不下,将士无不睁眼南望,死不瞑目!望陛下念在君臣一场,将我三千将士白骨,葬回故土!”
合上这本用鲜血写就,却被酒渍玷污淹没的奏折,我嘴唇发颤,悲哀地望向李显:“皇上再不发兵,三千将士,将俱死于塞北!”
李显惶惶然,不敢言语。韦后怨毒地看着我们,冷冷道:“陛下最近头疼体虚,太医说要静养,这才耽搁了奏折……”
耽搁?我暗自磨牙:宦官呈奏折时,会将加急的军报放在最上层显眼处,以便皇帝能尽快处理。这七本带血的军报何以被垫在最底层?很明显,是有人动过他们!
方才上官静说她求过李隆基,李隆基虽然口头答应发兵,却以各种借口拖延时间。不难猜想,李隆基根本就是想许未央死在塞外!
李隆基是碰不到皇帝的奏折的,李显信任韦后,劳累时经常将折子交给韦后和安乐公主批改,能动折子的只有她们。
李隆基不想发兵,韦后便动了军报……呵,李三郎和韦后联手了!
太平冷笑着打断韦后的话,一字一句宛如落珠:“既然皇帝年迈体虚到不能批阅奏折的地步,那不如今后便由本宫代劳!来人,传刘清河!即刻点拨一万精兵,校场候命!”
只可惜,太平的指令终究是下晚了一步,当刘清河赶到关外时,他们能收回的,只有那被契丹人屠杀殆尽的三千尸骨……
许未央死了。
弹尽粮绝,直至身边的将士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直至他浑身浴血满身疮痍,直至他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等到援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