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转了晴，地上还铺着略厚一层结了薄冰的雪，秀秀替慕云裳向四小姐借了几件袄子，慕云裳穿在身上，果然合身，虽然只是些旧的袄子，但四小姐因为自己母亲四姨娘向来颇受宠爱，这穿的衣服从来都讲究。这旧的袄子看着却也像是新的，也都漂亮。
四小姐向来不喜欢过于花哨的衣物，挑衣服首饰的眼光都一等一，这衣服穿出去谁也不晓得是旧衣裳。其实换了别人未必愿意给。四小姐是个大方人，却索性以前的旧衣服也都给了慕云裳。倒是秀秀深怕自家小姐那骨子里傲的不得了的自尊心定然受不了。
第二日这天就没再落雪了，慕云裳破天荒说要去四小姐屋里拜访，秀秀还当她只是想着去外边看雪。没想到还真早早去了四小姐院子里。
四小姐也是个庶女，但着实是个性格和善的人，按理说慕云裳与她年龄相仿又地位相当，两人原本就该相处融洽。
只是慕云裳以前就是个骨子里太傲的人，居然整个慕府里谁也不愿来往，以往总要去老夫人屋子请安的，慕云裳必然要跟其他屋里的小姐丫鬟有些来往，她却没次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也从来不理其他人，若有人主动问几声才回答，一副实在不好亲近的样子，便是老夫人都说她这孩子年纪轻轻就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这话说白了却是老夫人对慕云裳并不喜欢的意思。
总之，这番去了四小姐屋子里主动拜访实在是可贵。
后来慕云裳居然真起了兴致去院子里玩，秀秀自然也乐意陪同。谁见过才十岁的孩子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子，实在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怕。
秀秀跟着慕云裳到处乱窜，却也不禁叹一句：“说来也奇怪，这刚下雪的时候冰天雪地的婉清小姐还带着人出来院子玩，这会儿天气暖了，倒是不见踪影了。”
一旁的慕云裳听着“婉清”两字当即愣了一下，不过一会儿却浅笑着：“婉清小姐学的是名士的作风，我们这些俗人岂会懂？”
“婉清小姐与小姐你一般年纪，都才十岁的小孩哪里懂得什么名士的作风……”秀秀实在忍不住笑了，“说起这名士……老爷才是祁连阳城不得不提的名士。”
慕家其实也只是慕氏的一只旁系，但慕家的老爷原来却也在年纪轻轻时中过举，听说也曾是个风流俊雅的人物，在朝为官也有好几载，结实过不少当朝名士，便是如今再看，也是个颇俊雅之人。但这名士一词，慕云裳看来实在高看。
祁阳城一些不起眼的人对他确实倒是敬佩。
虽说慕府上上下下对慕家老爷无意不尊敬，却一来慕老爷本就是这慕家的主子，再说慕老爷一人撑着慕家的脸面。
说来北国不像是南国颇轻文重武，当朝圣上喜欢文武双全的主。但文人与武人之间互看不顺眼的却实在太多。慕家的老爷却是个特例，年纪轻轻时候就以文人的身份当了朝臣，却向来无论文人武人，总是一视同仁，可谓结交了天下朋友。后来弃政从商，却也依旧风流名士般喜欢结交不凡之士。不仅北国首都祁阳城中的人对其赞不绝口，便是整个北国人对慕府的老爷也无一不是敬佩。
只有慕云裳晓得，到底还是“商人重利轻别离”，慕家的老爷就算真的再是一派名士作风，到底也只是个重利的商人。
但凡天下一等一的真名士，并无几个真的将他放在眼里。倒是他，非想要挤入真正的名士之流，若非如此，当年又怎么非要让自己嫡女还不够，还添了庶女，非得结下和京城楚家这门亲事？
也是因这贵门与寒门自来不同，贵门中父母的亲情都给了嫡子嫡女，他们这些庶女庶子到头来多还是成了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想前世父亲一句话就能免她做了妾，却还不是把她送了虎口？
正室的子女是他的子女，他们这些妾室的子女就不是子女？说什么风流名士，都不过是些徒有其表的伪君子，重的是自己的情，轻的是别人的义……
若非他不闻不问默许了让她同嫡姐一同嫁入楚家，她本来还能至少堂堂正正当别人的妻。北国男子三妻四妾从来不讲究，但是说出去谁也知道这妻妾之别乃是天上同地上。
妾啊，总是给人轻视的。便是北国法律对妾室也不做保护，可是在这世道中，为妾为妻是自己能随意左右？越是贵门中越是妻妾成群，越是勾心斗角！
当日也有不少寒门出生但前途不可限量的子弟要迎她入门，她的爹爹想的却只是让自己的嫡女嫁给了京城势力最大的楚家好让自己的嫡女一朝做了贵不可言的凤凰，自己也好攀上名士之流……可怜的只是她这个庶女……庶女啊，不单在嫡子嫡女眼中比一般仆人好不了多少，说到底，便是对她那父亲，家族，又算得了什么？
慕云裳暗暗叹了口气。一旁的秀秀看她皱紧了眉头，却在她身旁做个鬼脸：“小姐啊小姐，你这两天还真是不一般的多愁！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有老爷夫人，老夫人顶着，小姐你这年纪轻轻真得一副愁眉苦脸。”
慕云裳笑了笑，重生一次，她自然看得开了，也晓得自己真正的处境，倒是秀秀，她前世总觉得秀秀是个聪明人，这番一看，却实在太天真了……
慕云裳刚才皱了眉头，将秀秀往自己身旁拉近了一些。她仔细想过，这一世她既然得以重生，不单单要复仇，更要先改变自己的处境和命运，要保护身边的人。
她刚要开口，却见站在自己面对面的秀秀人已经傻了一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唯独一双眼里，居然冒着痴迷的目光。
慕云裳愣了一会儿，同一时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不知小姐可是慕家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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