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二年，是齐国神武帝高欢的第六子高演即位的第十二年。高演即位以来，不喜政务，反而迷恋长生法术，重用民间异人，日积月累，小弊成害，终于使得兵势倾颓，民心不定，皇帝不思改过，反而对异人更加听信，更易年号，试图以玄法改国运。
太宁县陈家老宅的一处卧房里，一青一红两个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驻立在床边，红衣女子手里端着一盆清水，青衣女子则拿帕，床上躺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头发被鼓捣的规整，两颊却没多少血色，仿佛受冷了一般反而透这一股青意。
不远的窗户外正是六月的骄阳，床到窗户短短的距离热量仿佛被隔绝了一般，不能给到少年分毫。
“公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青色衣服的女子一边叹着气，一边俯身用新摆的帕细细擦拭少年的脸，“这都已经两天了”。
“郎中不是说了吗，公子是失足落水受了惊吓，不用几天就会醒。不过也真是邪门儿了，公子喜静不喜动，也不习水性，一个人跑去珍湖边干什么？”红色衣服的女子半是安慰，半是疑惑地问道。
“嘘，小点声，邪门儿也是咱们能说的？被老爷听去有你的好果子吃！”青衣女子回头嗔怪地瞪了红衣女子一眼，又回头重新摆弄手帕“有这时间还不去换一盆水来”。
“我不过是好奇而已……公子，公子醒了！小青你在这里照看着，我去禀告老爷”话音未落，红衣女子一把把盆放到桌上也没来得及收拾下便窜了出去。
来不及怪罪，青衣女子一边收拾手帕一边凑到床前，看到少年的眼皮颤抖了几次终于张开，眼底的血丝衬托得脸色愈加苍白。
“公子你终于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小青神情振奋，语调却是十分舒缓，“公子醒了的消息小桃已经去禀报老爷了”。
少年眼睛虽然睁开了，却半天没有聚焦起来，“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这是老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少年腰腹一使力准备起身，却不想这虚弱不堪的身体哪里有力气给他用，起身到一半便眼前发黑，若不是小青及时将他扶住，他怕不是要又一次昏死过去。
“少爷你怎么了？汉典少爷！”小青虽然被少年有些惊疑，扶着少年的手依然尽力维持着稳定，并试图让少年镇定下来。
“你是……小青姐？你不是已经……”少年目光转到小青的脸上，神情显得更加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一名中年男子领着郎中打扮的老头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之前出去的小桃。中年男子衣着朴素，加之身形高大，脸型方正，浓眉大眼，显得颇具威仪。
“老爷。”
“爹……”
小青搀着少年不便行礼，便只是象征性地弯腰屈膝，少年此时更是心神不定兼身体虚弱，只见嘴唇微动却几乎听不见声音。
中年男子对两人方向轻点了一下头，回身对着郎中也未开口，只是拱手行了一礼，郎中会意，快步走到床边拿住了少年的手腕，双眼微闭号起脉来。
一阵沉吟，又看看少年的脸色，郎中起身走到桌边写了一个方子，这才回到中年男子这边。
“县令大人，依照我的诊查，令郎心神损耗过度连带着损伤了身体，之前开的安神养神的药方继续服用三天，加上这幅补血的药膳方子即可。”郎中说着双手将药方呈给县令。
“我代犬子谢过李郎中了，小桃，带李郎中结一下费用，顺便按药方把需要的东西备齐了”，县令接过药方，先谢过郎中，转手将药方递给小桃并嘱咐小桃带李郎中去结算。
郎中道谢后跟着小桃出了屋子，却在门外站定没有离开，反而回头看向县令。
县令本来还想对少年说些什么，见状只留下一句“之后再来寻你”便出了屋子，顺手将门带上。压低了声量的交谈隔着门一个字都听不真切，要不是屋内没人说话应该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的。
“小青姐你先出去把，让我一个人再睡一会儿”，少年打破了屋内的寂静，音量很轻却很稳。
“好的，少爷，那奴婢在外边侯着，有什么事少爷随时呼唤奴婢”，小青轻轻地应了一句便顺从地出了屋子，只有纸窗映出的人影显示小青就在门外没有走远。
少年这会儿才真正平静下来，一边体味身体酥软的感觉，一边慢慢转头，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越是打量越是激动，终于忍不住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墙慢慢挪向正对着门的桌子。
“这面墙，还有这张桌子，嗯……这张脸”，从小桃之前留下的盛有清水的盆，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年倒映在水面的清秀面孔，“这是我的脸！这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就是这种感觉！哈哈哈……咳咳”，刚刚涌起的狂喜和笑声没几秒便一起被咳嗽压了下去。
“少爷你没事吧？”小青立马隔着门探问起来。
“我没事，”少年专注地盯着水面，无暇他顾，直到小青忍不住开始敲门才勉强应了一句。盯着倒影看了半天，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
屋里的光线也逐渐变得暗淡，倒影中面庞脸上的青气却是愈加明显，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这才急忙抬头又问了一句，“小青，我爹还在吗？”
“少爷，老爷和李郎中早已经都离开了。”
“离开了……离开了也好，小青，你现在带几个人到父亲的书房去，把父亲的书搬过来。”
“啊？去书房把老爷的书搬到这里来？但是少爷……”
“父亲现在应该已经回了县衙，其他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搬的，再有人问你就说父亲要求我看书！特别是那些经史子集之类的学问书，被翻得越旧越好！快去！”
“是，少爷”，感受到少爷声音中蕴含的迫切，小青没再多说，一边答应着一边快步离开了。
“这次有了这些书，咱们走着瞧！”少年神色平静地低下头，死死盯着倒影的脸。倒影的嘴维持着大大的笑容，眼睛也带着笑，却没有一丝温度，眼睛里的每一根血丝都带着深深地怨毒和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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