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幽州城，向东北方向行三十余里，可以见到一条随地势起伏不定，绵延近百余里的古道，这便是幽白古道，传说这条古道曾是上古时期最重要的一条道路，连接两个王朝的国都，也因此引发了无数次你死我活的战役。
清晨时分，日头还没露面，一行十余骑从幽州东门飞奔而出，向幽白古道驰去。
萧谷一骑当先，身后是常万师和朝长衫，其他十余人则是常万师的精锐护卫，都是二三十岁的精锐悍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散开护卫在三人左右。
昨日萧谷和朝长衫两人去了一趟城内的抟云塔，跟那位法号思静的老和尚聊了大半个时辰，谈谈佛经说说机锋，而后便在塔内用了一顿素斋，味道出乎萧谷意料的好，想来这些僧人也不光是念经诵佛，闲暇之余倒练得一把好手艺。
抟云塔高七层，顶层供奉着佛宗五祖舍利，塔身点缀有七彩琉璃。当年建这座塔，初衷是为了超度唐军亡魂，所以塔顶微微倾斜，对着幽白古道的起始处。塔底安葬着二十七位在幽白一役中壮烈的唐军大将的亡魂，所以唐人来到抟云塔下，总会虔诚跪拜祷告，即便身份尊贵如萧谷和朝长衫，亦不例外。
骏马飞驰，破开草浪，当阳光普照大地之时，萧谷一行人也来到了幽白古道之上。
时过境迁，如今的幽白古道上人烟飘渺，路两侧荒草丛生，很难找寻到当年大战的痕迹。从后人的角度来看，没有幽白一役，便没有后来的大吴举国伐唐，更不会有逆转乾坤的一线天之战，也就没有如今的天下大势。
追忆往昔，那时的大唐宛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西北方向的北苍倒不足为虑，那个蛮族建立的王朝正处在内乱之中，反倒是东北方向的新辽，对大唐的威胁非常大。
新辽铁骑世无双，控弦之士甲天下。
这句话无论放在哪里，恐怕都没有人会反对，尤其是十余年前的新辽铁骑，正有一股席卷天下的胆魄和壮志，当他们对上正处在崛起中的大唐，一场大战便无可避免。
萧谷等人下马，任由这些颇通人性的骏马在四周草地上吃草，他们一行人徒步走上幽白古道，感受着大地的松软和厚实。常万师望着眼前曲折蜿蜒没有尽头的古道，感叹道：“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统领，却有幸经历了幽白一役和一线天之战，身为一个大唐军人，恐怕没有比这更为幸运的事情了。”
“新辽从那头进犯，大唐从这头迎击，在古道中段崔松坡附近相遇，此战延绵七个月，战火波及周围数百里范围。新辽投入铁骑三十七万，大唐几乎抽空了西北和东北还有长安的所有兵力，一共六十万大军。虽然最后咱们赢了，可是也损失了过半兵力，阵亡了二十七位将军，幽燕一带几乎十室九空。新辽被咱们一战打回了北海，可是咱们自己也伤筋动骨，若非如此，南吴又怎敢以举国之兵北犯，甚至一度打到了长安城外三百里处。”
风烟飘渺，北风苍劲，碧蓝如洗的天空下，萧谷蹲下身触摸着这片曾浸满鲜血的土地，沉声说道。
“殿下记性不错，这些往事都能记得这么清楚。”常万师道。
萧谷凝眸看着一望千里的疏阔北疆，声音中透出一丝肃穆的情绪：“这些事，身为一个唐人，怎么也不该忘记。”
常万师沉默不语，显然被萧谷简单的一句话触动了心绪。
“有酒吗？”萧谷站起身来，冲常万师问道。
“有！”常万师没有多问，一招手，一位虎背熊腰的护卫便从自己的马背上取下一个酒囊，恭敬地递到萧谷面前。
萧谷接过酒囊，朝护卫微微颔首，而后转过身去，面朝幽白古道的那一头，沉思良久，才自言自语般说道：“站在后人的角度，去评价前人的功过，总是显得很轻易，而且很轻浮。我在长安城里待了二十年，如今第一次走出那座城，见到了不少书上的故事和人，也看过了曾经想象中的风景。但是，这许多风景不仅仅是美丽动人，同样有着我曾经无法理解的沧桑与沉重。”
他揭开酒囊的塞子，缓缓倒下，一缕清冽的酒水洒在身前的土地上。
“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古道荒草凄，不知几人回？心有所感，不知所言，唯有水酒一杯，敬我大唐三十万英魂！”
一囊酒水被他全部倒在身前，这是幽州最出名的黑谷双蒸，浓郁的酒香随劲风飘散在空中，萧谷面东北而立，缓缓垂首弯腰。
在他身后，自常万师以下，所有人都绷直了身体，神情肃穆。
荒草摇曳，风声呜咽，仿佛在应和萧谷的祝辞。
简短的祭拜仪式过后，萧谷将酒囊还给那名剽悍的护卫，冲常万师微笑道：“在长安时，我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出来转转，一定要到先辈们奋战过的地方看看。我毕竟年少，没经历过曾经风云激荡的岁月，只能凭吊一番，聊表心意。”
常万师肃然道：“殿下有心，若是人人都如殿下这般想，我大唐何愁不能君临天下？”
“会有这么一天的。”萧谷自信地说道，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对常万师这种级别的大将，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尊敬和距离。即便在王府时，通过一些渠道，他知道如常万师这种由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虎将不在少数，但他不想贸然打破如今这种表面上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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