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找到思辨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空余西边大片的昏黄。他就这么坐在园中的凉亭里，亭子四面环水，仅有一条通往其中的长桥，他垂着头，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湖面，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瑟。
她嘴里还叼着颗红黄相间的苹果，咬下去，汁液丰沛而甘甜，衣袖挥动，瞬间隐去俩人的身影，在外人开来，亭中桥上，空无一人。
安静的坐在思辨旁边，小白没开口，只乖巧的吃着手中的果子，她不喜欢这些，可不知为何，来寻他的前一刻，她丢了手中的鸡腿，换成了清脆的苹果。她小心翼翼的塞了一颗在思辨的掌心，就见他略微晃神，许久才咬下一口。
小白也盯着他方才看出神的湖面，边啃果子边想，或许只有给思辨这些，他才会吃吧。
“你怎么来了？”思辨开口，他神色依旧带着冷漠，小白却知道，他这副模样不是给她看的。
他好像，有些难过。
“青青见你许久未归，又怕你生气不敢出门，我便出来瞧瞧。”小白把啃干净的苹果核随手一抛，果核顺势落下，在湖面砸出小小的水花，她拉起思辨的袖口，把手上沾的汁水全蹭在他的衣袍上。思辨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举动，并不生气，亦不言语。小白就这么拽着思辨的袖口，上面干一块湿一块，隐隐还散着苹果香，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小事，“方才，他们在屋内问我有没有嗅到陌生的妖气。”
小白是千年的蛇妖，那条青鱼妖气微弱却横冲直撞，他虽在林姨娘院子里设下结界，可林姨娘只要进出院落，定会沾染些许，只要有心寻探，是决计瞒不过小白的。
抬眼对上思辨的眸子，小白又垂下睫毛，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擦的手指头都有些泛红，“我说没有。”
她对宋青青撒了谎。
“是只百年的鲤鱼精。”思辨脚边还放着他来时捡起的草药，叶片上染了污泥，“我明明该收了它的，也能收了它的。”
只要此精一灭，妖术骤消，二房夫人的病症立刻可解。
可他却犹豫了，只因那人与妖精结定血誓，一生共生，一亡俱亡。三杯心头血，若是凡人，注定踏上阎王殿。他费了多少工夫，才为她配齐了救命的草药，好好养着，也能再活上二十载。偏偏她不愿，哪怕数十年后活成半人半妖的怪物，她也不愿放弃永驻的青春和手中的富贵。
“那位姓林的姨娘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小白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看着湖中的倒影。
“你还记得我那日与你提过的小贼么？”思辨没有回答小白的问题。
小白想到了荒岛之上的他讲的三皈依的故事，点点头。
在这个夜晚，听到了故事的所有，比如那场几十年不遇的大旱，比如那个小贼被卖掉的姊妹，再比如他还有个母亲在世。
“贪嗔痴三毒，唯嗔字于我最为不易。”思辨轻笑出声，正如法安禅师所言，作为修佛之人，他的嗔恚之心太重，什么降妖伏魔荡涤人间，不过是看不破罢了。他心中有怨，消不掉化不开，便成了执着，被归咎于它物之上。
“思辨……”小白停了手上的动作，天色渐渐黑上来，透明的月牙开始露出真身，满满的往天空上爬。
“轮回六道，世间万物，只要放下屠刀，皆可成佛。”思辨语气未改，“我信，却做不到。”
万事皆如此，懂得何为正道，明白如何行事，可真真做到的又有几人。
佛门弟子应四大皆空，无欲无求、无怨无恨，思辨内心深处还是抱了丝侥幸，想着母亲会愧疚，会怜悯，可结果却是那么的不同，他对她的好换来的却是更深的怨恨。
“我连自己都度不过，又如何度他人。”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几乎是瞬间爆发，佛珠死死地卡在掌手里，上面雕刻的经文印入掌肉中，中间镶嵌的舍利子发出柔弱的光亮，震的林姨娘屋里的青鱼惊慌乱撞，连小白都有些心慌。
她连忙按住思辨的胳膊，手指的冰凉，穿透粗布衲衣，落在思辨滚烫的皮肤上。
思辨扭头，黑暗中看不清小白的神色，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轻拍着他的后背，那么温柔，一下又一下，让他忍不住抬袖掩住眼睛。
双腿化作蛇尾，小白轻轻摇动着尾巴，就这么一下，再一下。
她心里也跟着他难过起来，小白扭动身子往思辨身边又靠近了些，她弯着腰，不知如何开解他，想了好久才开口，声调依旧软糯糯，“以后我再也不用你衣袖擦手，也不在偷偷说你坏话了，九百年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小白用尾巴尖点着思辨的肩膀，“林姨娘不喜欢你没关系啊，我会像喜欢青青妹一样喜欢你的。”
如果你对我好些，我会比喜欢青青还喜欢你。小白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临安的月亮真圆。”思辨被她略带孩子气的安慰闹得有些失笑，他放下袖子，把甚至靠在一侧的柱子上，抬头望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枝头的那轮圆月，湖面洒满了皎洁的月光。
小白的尾巴还搭在思辨的肩头，悄摸地顺过思辨先前咬过的苹果，果然吃草是填不饱肚子的。她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道，“是比青城山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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