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震楠踢着脚下的小沙砾,他穿了一双簇新的皮鞋,也是到了上海之后才买的。他上身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将衬衫的下摆扎进腰里,外面是一件灰色的中山装,显得十分的精神。
桑圆圆咬着下嘴唇慢慢地踱过来,穿了一件素净的格子纹旗袍,把烫鬈的头发拉直了,额前一排刘海,带着一个蓝色的发箍。她走到霍震楠的眼前,霍震楠眼前豁然一亮,见惯了她的浓妆艳抹,陡然地改变了一个形象,也真叫人瞠目结舌的。
“你见到我大哥了吗?”他的腋下夹着几本书。
桑圆圆轻轻地应了一声。想到霍震霆,没来由地脸色一红。
“怎么样?有希望吗?”霍震楠焦心地问道。
桑圆圆眼含着一点点的笑意,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问他一句:
“难道你不相信你大哥的能力吗?”
“那倒不是。”霍震楠脑后的一撮头发微微地翘立着,手伸进脖子后面挠了几下。“我也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他咬了一咬牙说,“也并不是完全要倚靠我大哥的。”前几日他向他的朋友跟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说了这一件事,其中一个交游比较广泛的同学说可以帮他想想路子。也许他有比较远的亲友之类的人可以搞到通行证,只是出的价钱比较高。假使真的能拿到通行证,花点钱又算的了什么呢?
“真是谢谢你。震楠。”桑圆圆水伶伶的眼睛望着他,十分感激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霍震楠睁大了眼睛感到意外地说。
圆圆的眼底浮上一层笑意,用手指了一指他书本上的名字。
他露出憨态的笑容,抓了抓头皮。
“你等会上哪去?”他又问道。
“我……也许回家,”她的眼睛仰视着碧净的天空,淡淡的云铺在苍穹上,没有一丝风。“也许出去走走。”
“那么去我的学校看看吧。”霍震楠道,并乜斜着眼瞅了她一下,生怕她拒绝。
“行。”她爽利地答应了。
学校,自古以来都是她所向往的。第一次她走进这所医科大学里。沥青小道,几个女学生的手牵着手,穿着蓝色旗袍走过来,大冷天也露出白藕似的一截小腿肚子,套着一双白袜子,唧唧咕咕地走过去。男学生三三两两的不如女学生那般喧嚣,推着脚踏车过去,车把上垂落着书包带子。
她看到窗明几净的教学楼,她拾阶而上,远远地站在走廊上,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真好。”她由衷地说了一句,眼神里流露出希翼之色。
“你有上过学吗?”他歪着脑袋问她,双手插在烫得熨贴的裤袋里。
她霎了一霎密密翼翅般的睫毛,舐了舐红润的嘴唇:“没有。”遂朝他露出一丝苦笑,“小时候吃饭也成了一大难事,哪有闲钱将我送进学堂念书呢。”
“那你会写你自己的名字吗?”他用脚踩了一踩松软的泥土,蹲下身子,拿起一根树枝在土地上乱着写起字来。
她的眼尾微微地颤栗起来,这样的情景,在十年之前已经呈现过了。他姓霍?她攸地挺了一挺脊背:“你是上海人吗?”
“不是,我是南京的。”他在泥土上划了南京两个字。他的字写的很好看,唯一的缺点可能就不够大气,像女孩子的字。
“我也是南京的。”她笑起来,蹲在地上,手伏在双膝上。
“原来我们也是老乡啊。”他看着眉目清秀的她,好端端的女子为什么会住在郑四方的家里呢?那个郑四方在上海滩闻名遐尔,可从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而且听说他家里已经娶了三房妻妾。他的眼神霎时幽沉,悻悻地重重地将树枝深深地戳进土里。
“你在上海有亲戚?”
“没有。”她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唿地霍震楠将树枝用力地拔出来又狠命地往地上一掼,似乎很憋屈地嘟噜一句:“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好了,只是不要……那个……去做别人的小老婆……那样……”
他这这末一句不成连贯的句子,到底让圆圆断断续续地听清楚了。
“你说什么呢?”圆圆站起身来,旗袍上的皱褶波纹顷刻间抚平了,长及脚踝的缎面骨碌碌地滚到脚面上,她的颧骨红通通的,眼底露出愠意,“我绝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这下轮到他尴尬不已,怔怔地蹲在那里,望着地上断折的树枝,嗫嚅着说:
“你不是住在……郑老板的家里?”
圆圆听了他这一句话,转过身来,带着不解的表情说:“是的,我穷困潦倒无路可归的是时候,是他收留了我,他是我的恩人,只是我住在他家中只是一个权宜之策,而且他对我也并无男女私情。我敬重他,他也待我极好,但是完全是父亲对待女儿的那一种。”
他讪讪地抬起身来,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瞧我这脑袋……”
“算了,我不怪你。”她的怒意在唇角边消失,眼珠子又抹上一层凄黯之色,“你会这么想,也许别人早就这么想了呢。”她也听到过外面的闲言风语,说她是郑四方的新宠。而郑家底下的仆人也都是带费解的眼神看她。但是只要她自觉无愧,又何必理会别人的口舌呢?
“等我爹娘能够平安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就能够永远地在一起了。”她又添了一句,笑容重新又回到她的脸上。在她的心里三个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才是她最大的心愿。她的爹娘,她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安易面含慈祥的脸,与桑远咧着嘴笑的模样。她相信她一定能够想到办法想到通行证,然后去接她爹娘来上海的。上海的繁华景色,爹娘一定没有见过。她一定要攒钱到时带爹娘去国泰戏院看看电影,去洋人开设的餐馆吃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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