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这样的仓促，恨不得背上立即长出一对翅膀来回到卧室里去。却冷不防正从三楼下来的周妈撞了个满怀。
“没长眼啊。”她恼怒地皱结起两道细眉骂道。
周妈手上捧着的一大堆待洗的衣裳像彩色旗子一样洒了满台阶。她原是大太太身边的人，在郑家德高望重，虽然是下人，却与一般的下人地位不同。猛然地挨了她的骂，周妈的心里也不快，又默默地从地上拾起那堆衣裳。
程卉见是她默不作声，又因她在郑家的地位，便也骂了一句预备算掉了。不料却让她在一堆衣料之中发现了一件眼熟的衣裳。
“这是谁的衣服？”她将那件青衫子揪在手上问周妈。
周妈冷眼一瞟这件衣裳，漠然地应道：“三姨太，这是小姐的衣服。”
周妈的态度换作是平日里程卉定又是大闹一场。然而眼下她却只专注着这件衣服：“你是说这是圆圆的衣服？”
周妈颌首。
程卉暗想着：这件衣服分明就是圆圆上次与霍震霆见面时穿的那件。那么霍震霆的新女朋友是她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圆圆跟霍震霆一定有关系。那么菀儿呢？她是不是与霍震霆分手了，还是根本霍震霆打算脚踏两条船呢？原本她一直以为霍震霆与圆圆闹崩了。上次在后院子里目睹他们亲吻的时候，已经打定他们必然在一起了。但是在随后的日子却常常看到圆圆与震楠出去。这四个人，到底是处在一个怎么样的关系里呢？她愈想愈觉的不可思议。
周妈悄然地凝视着她，却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低着嗓子道：“三姨太，我要赶紧拿着这些衣服给人去洗呢。”
程卉这才缓过神来，将那件衣裳还给她，自己上楼去了。
程卉刚换好衣裳，便看到郑四方訇然地推门而入。他一副怒容，见她慌张的神情，便不耐烦地说道：“我让你别出门，你又出门了。别以为每天白日里在外面东游西荡的当我不知道。”
程卉见状，忙含着笑容献媚道：“老爷，我最近可是听你的话，连牌都不去打了。哪里还会出门呢。”
郑四方一见她刚换下来簇新的旗袍，便狠狠地夺在手上，死命地往地上一掼：“你就知道买衣裳做衣裳，做了一柜子的衣裳，连门也快关不牢了。我在外面拚了命地赚钱，而你呢，就只会败家。嫁给我近两年了，一个蛋也没下过。你说说你当人老婆，做人太太，有什么用处！”
她被郑四方这一劈头盖脸的抢畔噎得脸色惨白，但是他正在气头上，又不能随意回嘴，便温言地说道：“老爷，今天在公司是不是有什么人惹你不高兴了。”
郑四方一听她这话，心里便平静了几分，呼哧呼哧地坐在太师椅子上气咻咻地说：“一提这事我就来气，还不是那个霍震霆。”
“霍老板他怎么了？”她接碴道。
郑四方斜睨了她一眼道：“那个菀儿现在由于霍震霆与她分手的缘故，就谎称有病，几日不开工。害得我每天白白地损失钱。又因着她是日本领事馆馆长的女儿，我又得罪不起。你说这部戏叫我怎么办？没拍完就亏钱。我又不能将她换下来！”
“什么？霍震霆真与菀儿分手了么？”她露出骇人的表情。
“当然是。”郑四方说毕，便又走出房门。“还有个应酬要去，晚上不用等我睡了，你先睡吧。”
“老爷。”她急着叫了他一声，哪知他就像带了一阵风似，唿一下就没人影了。
过了良久，程卉正在房间里百思不得其解之中，沁儿敲门进来，说楼下有人找。程卉原是毫无兴致见客，一听沁儿说是震楠。她便抬起那玲珑曲线的身子来，软洋洋地托着腰，对沁儿说见客。
震楠自从接连被圆圆打击了两次，仍是心心念念地牵挂着她，每日上课也是恍惚不宁的。他多次等候圆圆却又等不到，百般无奈之下也只好找到程卉。
程卉的眼珠像涂了一层蜡，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便带着笑。见到底下守着的霍震楠犹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一副颓败不堪的残样，便假意问候了他几句。
“这次我来找太太，是因为……因为……”他不敢望着她带着逼人的光的两眼，垂下眼皮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是为了我们家圆圆吧。”她凹着腰，扭着胯地走到一边，坐了下来，十指尖尖地抓了一把葵花籽，放进小红嘴里磕着。
“对，对。”他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道。
“霍家二少爷，我看你还是回去得了。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程卉面上渐渐露出慵懒的神色来，将那壳从嘴巴里吐出来落在自己的旗袍绸面上。她伸出一条白胳膊往下掸了一掸。
“我知道三太太足智多谋，不如帮我想想办法，日后我定会涌泉相报。”他缩着颈子，畏怯地说道。
“你就算把黄浦江都舀来回报我也没有用了。”她冷阴阴地一双眼看着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郑四方因他大哥而吃闷亏，而她又因郑四方心情不好而迁怒她。而这个霍震楠势必要替他大哥这个始作佣者做替罪羔羊。
他骇异地睁大了双眼，翕动着嘴唇：“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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