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我就是最好的证据。”叶融雨脸上依旧带着那冰冷的笑,他竟然从扁舟上走下,一步步向三尺外湖岸上的洛朝逼近。
先前宛如谪仙的隐士,此时却仿佛浑身带血、地狱而来的索命者。
洛朝睁眼看着,竟不由自主再退一步,他的思绪很乱,心头更乱,几乎是无意识在呢喃:
“这怎么可能?你可是……”
“是天下人眼中才智双绝的南泽院首?还是经天纬地、心怀天下的隐世大能?”却是叶融雨出言打断了他,“您应当在想,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伪仙呢?”
叶融雨又笑起来,那笑声混杂在雨声里,竟无端生出几分凄厉。
洛朝默然。
“方才,融雨有一句话说错了,我说,您因为有这样一份无可制衡的力量,所以,最不当存在于世间……”
叶融雨顿了顿,像在思索:“您确实不当存世,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存在的人……”
他看向洛朝,眼中是一片暗沉的黑:“是我。”
“我才是普天之下,最应该死的人。”
雨水顺着他的额与发滑落,他神情冷漠、语气平淡,为自己宣判死刑。
狂风大作间,天水湖怒浪迭起,仿佛在应和着响彻天空的雷声与闪烁奔腾的电光——那如同神明降下的罪与罚。
为什么呢?
洛朝意识不到自己是否问出了这句话,甚至,他的心底在隐隐抗拒知道真相——
太黑了,这个雨夜太黑了。
叶融雨却似乎已经陷入了回忆,他不再看着洛朝,而是抬头注视着瓢泼漫天的雨,声音依旧冰冷:
“帝尊,您知道赤岸吗?”
但不待洛朝作反应,他便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我想,您肯定听说过,只是,您这样的人,大概从未去那里亲眼看过。”
“在五域修士眼里,那是一个无比贫瘠的地方,因为,在整个世界中,赤岸是唯一丝毫没有灵气的荒域。”
“那是一个世外之地,没有修士、没有战乱、没有纷争……至少,曾经是这样的。”
“于是,有饱受氏族战役之苦的凡人,不惜承受九死一生之难,越过西江广袤崇峻的云岫山,到达沿海的赤岸,决心建造一个全新的家园。”
“开垦、种植、畜牧、建造房屋……一切似乎都在变好,越来越多的人隐隐知道,高峻山峦之后,有一片乐园。”
“在我眼中,那片生养我的土地,从不荒芜,因为,它给予了生活其中的人们一切需要的东西:食物、水、住所。”
“我们不需要更多东西了……很多人这样想着,他们受过磨难,因此他们懂得,你向这个世界乞求越多,就会被剥夺越多。”
“大部分人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可是,三千年前,天地灵气的爆发周期开始了。”
叶融雨说到这里,神色突而显出愤怒,他仰面对着虚空,像是在质问着什么人,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期盼的盛世开始了!可你们不知道吗?”
“你们不知道吗?”
“盛世与乱世,从来都是并举的。”
“这是你们要的盛世……哈哈哈……盛世!”
……
他近乎癫狂,喃喃念着一些断续的词句,面容堪称扭曲,良久之后,才逐渐重新平静下来,并低着头,继续用一种无波无澜的语气叙述着:
“很少有人了解,赤岸是最早出现灵气爆发迹象之地……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从未曾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更不会知晓,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因为天地的变化,有机缘踏上修行之路。”
“不知道,就不会有变化。”
“直到……”他忽而抬起头,发丝散乱在雨点的倾打中,而那双眼里,有刻骨的恨意,“一群囚徒来到这里,把家园变作牢笼!”
“变作所有人的牢笼!”
“哈哈哈……世外之地,没人想到,竟同时也是法外之地,那是一个连法令司的目光也无法触及的、暗无天日的牢笼!”
此话一出,洛朝脑中顿时一阵嗡鸣,他想:牢笼?
他低着头努力从纷杂的脑海里寻找线索:对了,应该是九百年前……那场波及五域的氏族战役……期间,有战犯被流放……到了……似乎就是到了……
他猛然抬头,心中默念着两个字:赤岸。
他握伞的手突然抖得厉害,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整个冰冻了他的思绪,他看到叶融雨依旧在凄厉大笑:
“我是唯一逃出来的人……”
“我还是他们唯一成功的作品!”
“哈哈哈……大概直到如今,他们也潜伏在五域所有阴暗的臭水沟里,试图动用一切力量找到我……”
“逃亡……逃亡……无尽的逃亡,直到,我遇见了法令司的人。”
“那时的我愚昧至此,甚至连五域通行的几种文字都不认识,外面的世界对我而言,是自由,更是恐惧。”
“我当时想,司长真是天下最宽容温和的人,他是天下正义的表范、还是钟离氏的遗族,他坚守着与世不容的信念,他值得万人仰慕……”
“他说,我是万中无一的巧合,是人间的一个奇迹,我会为世界带来希望……”
“最终,他说……”叶融雨的侧脸模糊在雨幕中,所有神情都被发丝掩住了,但这一句话,纵使语气平静,也让人觉出一种诛心的哀意,“我应当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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