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是一卷焕发着奇异光纹的崭新羊皮纸，依稀可见其中的字迹苍劲有力，笔走龙蛇，隐隐然透出一股星流霆击的震撼气势。
他沉默地端详着案上的文书，终是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吁。
从古至今，但凡世家大族婚配嫁娶，协议的书函一律一式两份，男方女方各持一份。而中年男子此刻手中所持这卷，正是属于雷族保管的婚书。
当初的他为顺利执行族中对药族、丹塔左右逢源的外交战略，费尽心力终于促成了族长嫡子雷海青与青族公主联姻。
然而，还未待他返回族内展开后续计划，萧族的干预便已堵上门来，虽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云。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忽地从院外传来，骤然惊醒了沉思的男子，他“唰”的一声将案上的文书一卷收入纳戒，不动声色地理了理凌乱的袍服正襟危坐。
“大人，雷昊统领在外求见。”低沉的声音倏然响起，令屋内的男子身躯一颤。
“昊儿回来了？快快有请！”雷欧霍然起身，随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一声，复又缓缓坐下，悄然隐去脸上的波动，恢复成先前的一派冷肃面容。
“父亲，孩儿回来了！”
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身材挺拔的少年沉稳地步入有些昏暗的屋内，向着首座之人躬身行礼。
在窗户透入的微光下，可以看出一张刚毅英健的从容脸庞。
“在这里，没有你的父亲。”男人面色一沉，低声呵斥。
少年一颤，悄悄望向首座威严的男子，不由得面色一白，再度向前深深一揖，道：“大人……属下不辱使命，率部归来。”
男子望着眼前委屈的少年，不由得心中暗叹，然而表面上却依旧一副铁面无情的冰冷模样，“这三个月，做得不错。”
雷昊微微垂首，低声喃喃：“谢父……大人夸奖，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不过，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留下他们？”仿佛再难抑制心中愤怒，雷欧霍然一拍身前案几，硕大的紫金暗木转瞬之间便化为齑粉，在空中无声湮灭。
恐怖的劲风扑面而来，令堂中的少年踉跄后退，“父亲……”
“本座说过，不要叫我父亲。”雷欧阴沉地望向面色惨白的雷昊，冷冷说道。
雷昊虎目圆睁，满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前方的男子，黝黑的面容一时间变得无比惨白。
短暂的沉默过去，狼狈的少年却宛若一头压抑已久的野兽，目中厉色一闪而过，他紧咬着牙关缓步上前，坚毅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迎向首座的男子，殷红的唇边似是要沁出血来，“大人……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为我，更为成全你的，机会……”
诡异的符牌安静地悬浮在这一对沉默的父子面前，时间仿佛在此刻戛然而止，男子凝重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道突如其来的变故，他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早已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如果雷昊所言不虚，那么他先前所做的一切不但无功，反而平白为雷族增添了两大劲敌，这对他在族中的地位与威信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他心中明白，雷族可以得罪萧族，但万不能再开罪魂族——只因萧族虽强，却总会碍于大义而自废武功；魂族虽行事虽阴毒狠绝，却总难让人抓住把柄。
而若将两族一并得罪，则无异于是将整个雷族推向覆灭的边缘。
“你口中的机会……说来听听。”雷欧颤抖着从纳戒之中抽出一张简朴的案几，斟上一杯清茶，缓缓端在手里。
“大人，我们自是反对以如此肮脏手段达成联姻的，只是那雷海青……”雷昊望了眼身前老者不经意间洒出的些许茶水，双目微眯，接着说道：“雷海青贪图青妍殿下美色，不从大人号令，独断专行，酿成大祸，引来萧族不满……”
可怕的沉默瞬间笼罩了简陋的屋室，晶莹的汗珠自少年黝黑的额头倏然滑落，在冷硬的砖石上溅起一朵透明的水花。
雷欧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他毕竟是族长嫡长子……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雷欧沉吟片刻，目中忽然寒光一闪，双拳紧握的指节捏得劈啪作响，似是在极力挣扎着什么，半晌，阴沉的少年终于再度抬起头来，缓缓开口：“属下听闻，二公子……仰慕明雅已久……”
只听“噗”的一声脆响，雷欧手中的茶盏骤然爆碎。
“无论如何，还请大人先渡过眼前难关。”少年神色平静如常，冷冷地道：“长空圣人目下还在山脚等候。”
雷欧闪电般地抬头看向立于前方的冷酷少年，一抹微不可查的复杂神色自他幽蓝的眸中一闪而过，这不正是自己期望看到的他么？如今后悔……他苦涩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我明白了，你……退下吧。”
雷昊挺拔的身姿在初晨的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斜影，沉重的木门轻轻开启，一阵凛冽的寒风穿堂而过，吹起男子几缕微白的长发，“砰”的一声轻响传来，屋门再度紧闭，周遭的一切骤然安静下来，雷欧在这片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小天地颓然一松，再度望向眼前安静悬浮的黑牌，诡异的吞噬力量在它的周身流转，令人凛然心悸。
他再度掏出那卷单薄的婚书轻轻抚摸，望了眼窗外微凉的阳光沉默片刻，不禁喟然长叹，“你难做，我又何尝不是……世事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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