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存本身就是“不合法”的，他的生命本应该和这些残疾婴孩一样，草草结束，重新投胎，然后努力去做一个能为城市作出贡献的正常人，而不是抱着残缺的身躯挣扎着的活下去。银时听着那些男人们整齐划一却并非多么真心的歌声，似乎被逐渐洗脑，真觉得自己活下来本身就是浪费感情。
灯柱下面小小的身影动了。
银时并没有走上前去，因为那些小婴孩的哭声他受不了，或者说只有斯巴达的狂信徒们受得了，银时知道斯巴达信徒们擅长政治清洗，残暴非常，可是他们是战争试炼的主要力量，而一旦城市在战争试炼中整体失利，那后果至少不是白莲教能够承担的，因此，这些人就可以在这个城市的各处边缘，放肆地唱着圣歌，不理会女人们的哭喊与求情，将那新生的小生命残酷处决。
“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
“零和博弈。”
“你死我活。”
“天道如此。”
“各安命运。”
“……弱者相信来生，强者掌控资源，斗天斗地斗自身，纯净思想，扔掉糟粕。”
“弱者的反抗不过是浪费资源，弱者的生存却是对天理的反动，一切弱者不配苟活，要么成为强者的仆从，要么请相信来生，将尸体留下来吧！食肉者会记住你们曾经留下的名字，将生存贡献出来吧！城市中的人啊，从来朝不保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有多余的一份，供你们这些废物消耗？”
……
婴孩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止歇了，男人们的歌声也消失了，只留下女人们单音节的嘶嚎。摔婴仪式并不会很长，因为城市里一年出生的婴孩并不会很多，而且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健康的孩子，能够得到一个相对完整的人生。火焰的力量对恢复身体损伤效果明显，因此整座城市许多年来也不曾见过因为外伤而残疾的人，但这种能量就是治疗不好天生残缺的身体。
于是这些人必须被抛弃。洗脑一样的声音终于放过了银时，不在他的耳边盘旋了。女人的哀嚎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他离开路灯杆朝着垂直于街道的方向走去，那里，原本连续的绿化带缺失了很大一块，平整的深红色地砖取而代之，地砖一直延伸到绿化带的边缘，那里也就是城市的边缘了。
没有扶手的向下的阶梯，就那样孤零零地出现在视野里，宽有五米。银时低头看着，认真阅读着那些台阶上偶尔出现的细碎裂纹，仿佛那就是一卷刻满人生哲理的经书。他迈出细小的脚，踩在石阶之上，冰冷又坚硬的触感反馈回来，让他心里感觉到一阵莫名的踏实。
“结束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飞快地沿着阶梯跑下去，跑出十多米远，在这里，出现了一丛稀疏又敷衍的栏杆，栏杆下面是个小平台，平台的右侧就是转角九十度之后的阶梯。
他忽然停下了，站在平台上，手握着锈迹斑斑而且摸起来很脆弱的栏杆，看着下方。
他的视野里面只有一片彻底的混沌，但他的脑海中依然不断地幻想着广袤无垠的沙漠，如山般的巨兽还有遍地流毒的泉水。饥饿难耐的他舔了舔嘴唇，口渴如同最严厉的警报一样，警告着他不要去做傻事。
在沙漠中，携带饮用水的数量，决定着生命维持的时间，甚至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富人们称为“血量”，当饮用水告急之时，城市派出的搜索队会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绝不会去救援。
银时习惯性地掏掏口袋，没有食物，没有信用卡，没有水。
他此时别说身无分文，甚至连活命的能力都没有，走下高台，走入沙漠，几乎意味着立刻死亡，他并不确切知道“乌托邦”究竟在沙漠中的什么位置，他只知道就算自己一清二楚，也不可能活着走到那里的。
“走下高台，其实和从这里直接跳下去并没有区别，可能死亡降临的刹那，能温柔一些？谁知道呢。”银时站在小平台上，忽然间就犹豫起来，他的意识和理智拼命命令着身体继续前进，勇敢地迈向终点，可是小小的身躯顽强地抗拒着命令。
他身体里的求生欲望依然活跃，哪怕他已经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火焰的力量也微乎其微，可身体依旧顽强地想要说服脑子，应该活下去。
这种求生的本能已经影响到了银时的神智，他本能地开始回想自己和小鱼儿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想通过这些记忆来让理智相信人间尚存美好，相信活下去还有那么一丝盼头，可是他的脑海中出现的，不是小鱼儿娇滴滴的面容，而是姐姐那甜美又温馨的微笑。
“姐姐……”原本暗淡下去的蓝色瞳孔中，忽然再次亮起光芒，银时感觉自己似乎恢复了一些火焰能量和体力，可以重新开始长途跋涉。
“姐姐！”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声，没有应答。
“我千辛万苦逃出来……不就是再见姐姐一面吗？”他忽然找到了自己存在下去的意义，最后的意义：“见了姐姐，我……也该算是圆满了吧？”脑海中，再次闪现出梦中的机械迷城：“之后，我就应该到那里去，那里才是真正的乌托邦啊……”他转过身，脚步沉重又坚定地爬上楼梯。他继续在这座城市里游荡着，直到半夜。只有三米视力的银时饶了许多弯路，才终于找到了那个他无比向往的，如同最后的允诺之地一样的家。
他站在门口，骇然发现窗户里透射出亮光。
“这么晚了，姐姐还没有睡下吗？”他伸手按住门铃，手指触摸到红色按钮的一刹那，身体如同被电击一样痉挛了一瞬，接着放松下来，他的手指深深陷入塑料构件之中，身体与心一起缴械投降。
他在按下门铃的一瞬间，几乎将理智之中所有面对现实，面对人生终点的勇气全部耗尽了。他忽然分外希望自己能变成一条癞皮狗，一条毛毛虫，在这座并不豪华的房舍里活下去，哪怕苟且偷生。
喜欢寒冰瞳孔请大家收藏：(m.75zw.com)寒冰瞳孔起舞中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