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十(下)
周六的晚上,雅文终于答应了大头和小毛去参加一个据说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接风晚会,地点就在雅君公司附近的酒吧。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雅文问柏烈。
他一脸狡猾地摇摇头:“不了,我今晚约了人。”
说完,他得意地瞥了目瞪口呆的雅文一眼,背上包出了门。
家里又变得异常安静起来,只听到客厅墙角那只立钟“嗒嗒”的声响。她犹豫着要不要给雅君打电话,因为她并不知道酒吧的地址。手机被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好像在做着什么重要的决定似的。
忽然,雅君打开门从房间出来,径自走到卫生间,开始刷牙。
雅文错愕地问道:“你在家啊……”
雅君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刷着牙:“是啊……”
“那……小毛说的晚上去的那个地方你认识吗?”
“认识。”他吐掉满嘴的泡沫。
“哦……”她忽然发现,这个家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雅君折腾了很久才从卫生间出来,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飘过一阵淡淡的薄荷味,那是他惯用的刮胡泡沫的味道。
“中午想吃什么。”雅君倒了一杯牛奶,放到微波炉里,然后转过身看着她。
“……随、随便。”雅文尴尬地回答。
“没有随便,你要是随便的话我就炒茄子给你吃。”他似笑非笑地说。
“……”她扁了扁嘴,茄子是她最讨厌吃的东西。她瞪了他一眼,他也瞪她,两人就这样瞪视着。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雅君带上棉质的专用手套,小心翼翼地把玻璃杯取出来,然后又把手套整齐地放回它原来该在的地方。
他端着杯子走过她身边,忽然伸手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露出一丝浅浅的坏笑:“傻瓜……”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他早已消失在走廊的一端,那轻轻关上的房门仿佛在说:你斗不过我的……
然而到了午饭时间,却迟迟不见裴雅君出现,雅文几次想去敲他的门,可是最后又放弃了。她并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但面对裴雅君,她常常变得很被动。
当雅文几乎要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的时候,雅君忽然打开门走了出来。
“走吧,想吃什么?”他随手披上薄薄的外套,把额前随性的头发夹到耳后,鼻梁上仍然架着黑框眼镜。
“你有近视吗,怎么总是戴眼镜”雅文忍不住问。
他笑了笑:“原本没有的,可能是戴着戴着习惯了,也或者因为画图纸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有一点近视。上次去看医生,医生竟然说我是‘假性近视’,我一直以为那是只有小朋友才会得的。”
雅文有点诧异,不过很快穿上鞋,跟在雅君身后出了门。
下午的太阳很好,照在弄堂的水门汀地上,甚至有些刺眼。雅君就在她前面走着,身形比起以前魁梧了一些,但脚步依然是那么有力。忽然,他停下脚步,雅文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了上去。
“哦……”雅文捂着头,觉得眼前这哪里是人的背脊,简直是铜墙铁壁。
低沉的笑声从她头顶传来,雅君笑得很温暖,仿佛要把六月的太阳也比下去。
“你为什么忽然停下来?”
“因为现在是红灯啊。”他双手抱胸。
“那你什么时候变成铁人了,撞得我好疼。”
他大大的手掌忽然伸过来拍开她原本抚着额头的手,然后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一阵阵暖意从他掌心传来,让她红了脸。
“从……”他顿了顿,面带微笑,却心生落寞地说,“从你走的那一天开始。”
雅文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她轻轻地张嘴,但忘记了呼吸。她只看到了他清澈的眼底,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淡淡的、忧郁的蓝色。
“走吧。”雅君忽然说,他身后的交通指示灯已经变成了绿色。
雅文怔怔地跟在他身后,额头上的疼痛渐渐消失了,他掌心的温度也跟着消失了……
“干杯!”
雅文举着装满了啤酒的玻璃杯,诧异地看了看小毛,因为他那“干杯”两个字说得很有怀旧的感觉,好像她真的是他们中的一员。可是她环顾四周,眼前的这些男男女女,几乎有一半是她叫不出名字的。
雅君没有说话,雅文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却清楚地知道他在微笑,浑身散发着沉默而温暖的气场。
碰完杯,围在大圆桌周围的人们就热热闹闹地吃起东西来,好像主角根本不是雅文。
她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也拿起筷子。
“雅文,你接下来打算找什么工作?”小毛口齿不清地问。
“……工作?”
“你大学学的是英文,应该很好找的。”大头抬了抬夹在鼻梁上的眼镜。
“……”
“其实当年你出国去我们都觉得很意外……”大头想说下去,却被小毛刻意打断了。
“今天不是叫你来讲课的,”小毛倒满酒杯,“你只要扮演‘普天同庆’的一员就可以了。”
大家都被他们逗笑了,雅文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学校晚会上,他们一唱一和说着相声的情景,忍不住也笑起来。
“……其实我,”她双手抵在下巴上,“并没有打算留下来。”
雅文身旁那温暖的气场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害怕的冷漠。
大头和小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其他的男男女女也看着她,好像,她终于又成为了这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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