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挺好的。”童景熠把热水袋重新隔着衣服贴到肚皮上,“大家虽然分开过,但活着就行,哪天实在想说话的时候,还有开口的机会。”
陈野许久没回话,在童景熠几乎要睡着时,他才带着些迟疑的语气说道:“他们肯定也不爱跟我说什么。”
“不一定啊……”童景熠喃喃道,“得抓紧能开口的机会,把想说的话说给对方听,就算是发通脾气,吵个架,或者服个软,都比梗着脖子一语不发好。等哪天再也见不着了,你才知道那滋味儿。”
“这种道理到处都是,但我暂时没有跟父母和卢臣表达的欲望。”陈野说,“我们彼此之间扭曲的偏见太大了,根本没办法坐下来和和气气聊天,他们也拒绝跟我平等对话。”
“嗯,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拒绝……”童景熠打个哈欠,艰难地支棱起耳朵听着,顺手按开了刚才藏到枕头旁的录音笔。
“你要睡觉了?”陈野仰脖子问。
童景熠:“不啊。”
陈野冷笑:“别骗人了。”
童景熠在黑暗中挥挥手,奋力调动起浑身的神经,“也许咱们情况不同,但心态也许是差不多的。我十四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当时非常生气,浑身都是戾气。他们很快找了新的对象,我就独自住在老房子里,一直到现在。”
陈野:“离个婚就能让你生气了?”
“觉得我肚量小?”童景熠笑了笑,“他们离婚的理由,我不能跟你说,但绝对超出普通人的想象,当然了,我也的确肚量小。离婚的事情处理完以后,我妈跟她的对象带我出去吃饭,回来的路上,她们在车子前排聊着天,我坐在后面,心里憋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后来脑子一热,就推开车门跳出去了,摔得很惨。”
“……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陈野说,“如果是我,我不会伤害自己。”
童景熠干笑两声:“这道理,我后来才明白,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想做一点事情,期待能引起她们的注意,可惜方式大错特错,出院后也一直拒绝沟通,直到她们出事,我都没能好好跟她们说过一句话。”
“……出事?”
“嗯,就是没有了,不存在了,变成灰烬装进骨灰盒,埋土里去了。”童景熠苦笑,“她们的故事比较复杂,复杂到可以写成剧本搬上荧幕,但估计要被删减大半,任何一条拿出去,都能占据社会版头条。”
“很敏感的话,可以不说。”
童景熠摇头:“主要太费口舌了,懒得讲,以后有机会吧,何况咱们位置是不是变了,应该你说我听才对。“
陈野低哼了一声。
童景熠继续道:“我说这些,不是想找谁卖惨诉苦,更不是为了所谓的交换信息。我只想表达一个意思,这世界上甭管谁,都有自己的经历,好坏无所谓,既然已经存在了,那就去面对跟接受,否则只能连带自己也困进去,最后搞得疲惫痛苦,没意义。”
陈野又是半晌没说话。
“觉得我在熬鸡汤吗?”童景熠稍带不安地问。
“还好。”
“放心吧。”他说,“我厨艺很差的,也不喜欢鸡汤,而且我只比你大一岁,给不了什么有用的人生建议,只能分享点儿自己的事情。能帮上忙就行,帮不上忙,也没办法。”
“我从没跟卢臣这样聊过天。”陈野翻过身去,对着墙面。
“关系越熟悉,越难开口。”童景熠感慨地说,“就现在,别看我跟你侃侃而谈,其实自己周围一堆烂事儿,跟我爸,跟朋友,还有工作,乱七八糟,一脑门子问号。”
陈野闻言笑了两声。
“你今天嘲笑我的次数太多了。”
“不是。”陈野解释,“我就脑补了下你头顶几个问号的模样,还挺逗。”
童景熠隔着厚厚的棉被蹬了他一腿:“什么玩意儿,我在这儿掏心掏肺的,你给老子也认真点儿,跟你说,这活儿要是搞不定,我就吃住下不走了!”
陈野仰望着被月光照得微微发亮的顶棚,颇为无奈地叹气。
“你们工作应该挺忙,何必非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这人经历没什么意思,就是个曾经的少年犯,现在写一点不入流的文字,躲在山里混吃等死而已。”
童景熠隐约感觉自己要撬开陈野的嘴了,于是乘胜追击道:“你才多大就混吃等死,等你真去地狱门口溜达一圈儿,就会发现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舒坦。你是受过管教的人,应该明白自由地活着有多珍贵。”他咂了咂嘴,摸过杯子含了口水,等水变温热,咽下去道:“但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应该比你的理解更深刻,他们是真正蹲过大牢的人,你还稍微不太一样,毕竟当初年龄小,他们肯定羡慕你,就拼命憋着不说呢。”
陈野笑道:“没觉得,他们都特冷漠。”
童景熠说:“面儿上看的话,你也挺冷漠。”
陈野哼出一声气音,没再说话。
深夜十一点半,屋外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山风不间断地拍打在卧室窗户上,木门吱嘎作响。童景熠缩被窝里,头皮有点儿发麻,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环境过分阴森可怖。他原先汹涌的睡意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但脑筋也没有精力继续转了,两只眼睛紧紧闭着,拼命为入睡创造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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