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谌珂的课表排得很满,上完晚课回到公寓洗了个澡,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他刚吹干头发,换上了深蓝色的睡衣,肩膀上还搭着条毛巾,正准备去书房继续读书时,门铃声却在耳边连绵轰炸开来。
他疑惑地打开门,却见林枕书正倚在门外,她身上仍是那件红色的卫衣,橙色的外套却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自从上午之后,谌珂再也没联系上林枕书,本担忧着她会继续闯祸,却没想到她跑来了自己家门口。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他奇怪地问。
林枕书连踢带踹把自己的外套给弄进了房里,踩着极不稳的步伐走了进来,整个人东倒西歪,走到玄关时被拖鞋给绊了一下整个人栽进了谌珂的怀里。
“你喝酒了?”他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他了解她的酒品,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喝了。”她老实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是我没醉,真的。”
林枕书抬起头,两颊浮动着若隐若现的红晕,一双眼睛却清明得很。
谌珂将她扶到沙发上,明显地感受到她浑身发烫,很是不寻常,他坐在一旁,关切地问:“你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吗?再怎么说也不能一个人乱喝酒。”
她却避而不答,视线盯着他的胸膛,刚洗澡的谌珂穿着闲适,最上头的扣子没扣上,露出一片肌肤。
“哇,你这是不是在勾引我?”林枕书伸手就要扒他的衣服,活似一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
谌珂慌忙捂紧自己的衣服,慌张害怕却甚过害羞腼腆,好像衣服下藏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别害羞,让姐姐看看,就一点点。”她故意语调暧昧,趁醉耍酒疯。
“别这样。”对方却连连后退。
林枕书一把抓住要逃跑的谌珂,紧紧攥住他的手臂,神情却一下子变了,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其实一直好奇,为什么再热的天气,都没见过你穿短袖?”她抬眼看他。
谌珂紧抿双唇,目光闪躲。
“还有,你的药箱里,怎么那么多祛疤的药膏?你哪里受伤了吗?”她看似不经意地一问,却字字正中要害。
“我体质偏寒,什么药都备着,我也不知道那是祛疤的。”谌珂移开目光,低头看着瓷砖。
“何必呢?”林枕书戳穿这拙劣的说辞,“你不是擅长说谎的人。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实话呢?”
话毕,她迅速撩起谌珂的衣袖,直捋到肘关节。苍白的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像一条纵横的河流,而十几条长短深浅不一的黑色疤痕像丑陋而狰狞的毒虫一般遍布他的手臂。
哪怕已经做了心理准备,真正看到这一幕时,林枕书的胃部却一阵痉挛,痛得厉害。
这该多疼啊?她在心里问。
你以为治疗十多年的创伤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
沈淼这样说。
身体的创伤需要割开皮肉、鲜血淋漓,精神的创伤就不用了吗?那些痛苦不会因为看不到而不存在,只会因为不被理解而越发溃烂。
林枕书死死咬着嘴唇,几乎渗出血来,她诘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做了之后,又不告诉我?”
几个小时前,她大言不惭,只当他治病是为了他自己。现在才明白自己何其残忍,竟把那段炼狱般的日子当作他的福气。
谌珂双拳攥紧,极力地隐忍着什么,颈部青筋凸出,僵硬的身躯几乎无法动弹。他浑身的伤疤似乎同时钝钝地发起痛来。
他的面前恍惚间闪现几幅过去的画面,他几乎以为又回到了那无数个瞬间—药瘾发作时如同无数蛆虫爬上身躯的瞬间,被催眠到分不清现实和幻觉而怀疑一切的瞬间,用一切尖锐物品拼命刺向自己的瞬间……
那无数个瞬间里,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熬不到第二天。只有赤红的鲜血和深度的痛楚能激活他麻木的神经,好叫他意识到,原来疼痛也是活着的一种证明。
而此刻,谌珂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生病了,总是要治的。”
他才不害怕这些伤口,可他不忍看见她为自己落泪的样子,他现在才真正懂得,眼泪是多么尖锐的利器。
林枕书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胃部的疼痛越发地厉害,她翻来覆去地问着同一句话:“为什么啊……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对自己……”
她不是傻子,谌珂有更好的选择。他如果真的只是想治病,大不了出国疗养个几年,何必殊死一搏,非要选择时间最短却最痛苦的疗法。
谌珂蹲下身子,倚靠在她的身边,他叹息一声:“因为我不想再毫无情感地活下去。我想要去体会喜怒哀乐,想要去懂得你的快乐和悲伤,都是为了什么。”
两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林枕书,是在林丹青的葬礼上。
那一天的襄津下着滂沱大雨,乌云覆盖了整片城市,只留下黑色的丧服和白色的祭礼花。林枕书抱着姐姐的黑白相片哭得撕心裂肺,这漫天的雨水都如眼泪般咸涩。
什么都不懂得的谌珂茫然地被带来参加这场痛苦的仪式,生与死对他而言太朦胧了,只不过是电视屏幕里的一场悲喜剧罢了。
他前不久刚刚获得物理竞赛的二等奖,欣喜的父母给了他很多的奖赏。他忘记了前不久拒绝对方告白时给予她的难堪,也忽略了周遭所有人肃穆而悲伤的神情—他才不在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