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凉的手指捏住沈灼的手腕, 眼睛亮亮的，让沈灼想起这几年他在山下看过日光照耀的初雪，微微湿润。谢离只眨了眨眼, 眼底那点水光转瞬即逝，他翻了个身站起来，沈灼仍蹲着看他。
几年不见，两人俱是变化不少，若要说几年以前随沈家商队来到这里的沈灼还是个翩翩美少年, 现在已然脱了最后一点稚气, 胡人血统让他身形更是挺拔高大, 五官俊美, 然而不是平易近人的长相, 他的眼睛比汉人要浅，看人的时候总有种淡淡的疏离。
——疏离就疏离吧。谢离心想，两人认识的时候一个6岁一个14岁，要指望沈灼把一个小屁孩看得有多重？沈灼的父亲虽然主经商，当年立下的战功还在, 沈灼注定是有很多应该去做的事, 这么一比, 远在京城那个6岁的小孩又算得上什么？
谢离这几年翻来覆去地想，终于也接受了自己在沈灼心里并不十分重要的事实，他微微低着头, 道：
“沈哥。”
哦，这下连小沈哥哥都不是了, 沈灼心道。
谢离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是只窜个子不怎么长肉的年纪, 他穿着一件很衬肤色的暗云纹白罗长衫, 腰带箍出纤细腰身，这声“沈哥”叫得不是十分自然，偏着头不敢看沈灼的眼睛。
沈灼站起来，他仍然比谢离高出许多，身影罩住他，伸出手去捏他的尖下巴，谢离吓了一跳，沈灼却说了句废话：“瘦了。”
他的动作并不轻佻，就像长辈在打量小辈有没有挑食一般，谢离到底是面皮薄，被他捏着下巴看了几眼就没了气势，涨红着脸推开他的手，又不知道为什么胡乱解释：“长、长身体，没瘦！”
沈灼闻言笑了起来，春风化雪似的，像小时候一样牵住他的手，道：“带你骑马去。”
谢离脸上热度未褪，被他拖着手磕磕绊绊越过了门槛，院子外的谢家子弟全都望过来，眼睛里分明写着：又是你，小拖油瓶——
谢离骑术着实一般，然而沈灼只牵了一只马，又被环着坐在沈灼身前时，谢离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沈灼带着他在城郊快跑了一圈，今年入秋入得早，金灿灿的银杏连成一片，沈灼拂去落在谢离头上的一片叶子，谢离的心里又是一颤。
沈灼当真不给解释么？这是这几年在他眼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介意与他失了联系的只有自己？
谢离有些迷茫。
待二人回到府上，天已擦黑，谢家又是盛宴给沈邑接风，席上沈邑却是十分不高兴，话少了一半，往年他最爱在这种场合夸赞沈灼种种，谢离也很爱听，今天却看一眼沈灼面色便冷上几分，谢家家主也不知道这对父子闹了什么矛盾，问也问不出来，沈邑喝到最后，对着沈灼恨恨道：“孽障！”
全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沈灼面色如常，给谢离夹了块桂花糕，把沈邑气得胡子竖起。
那天晚上各自歇下后，谢离在自己屋子里沐浴，谢府后院有浴池，谢家子弟常泡作一池，谢离也不便去凑这热闹。他脱完衣服进了浴桶，外面响起敲门声。
谢离只得又出来，披了个外衣去开门，沈灼站在门外，面不改色地说了四个字：
“屋子漏水。”
谢离一听脸就涨红起来，半个月没下雨了……漏什么水！小时候哄人也就罢了，现在还来这套！
他不知道沈灼为什么要过来和他睡，然而这……6岁他和沈灼睡在一起能睡着，16岁可就不一定了。
谢离垂着头，一缕湿发贴在被热水烫得微微发粉的洁白后颈上，蜿蜒着伸进轻薄的外衣里，他不敢看沈灼的眼睛，手慢慢把门打开，给沈灼留了个进来的位置。
灯灭之后，沈灼躺在他身边。谢离的床还是原来那个，这个时候睡起来就没有6岁时那样松快了，谢离的心怦怦直跳，他上考场的时候都没这样。谢离在黑暗中按住自己的胸口，两人靠得这样近，他疑心沈灼已经听到了。
谢离闭上眼睛，祈祷睡意能降下他的心跳，然而外头二更声响，谢离睁开眼睛，一阵清明。
这几年，谢家子弟对他的称谓从“拖油瓶”变成了“书呆子”，谢离确实是个书呆子，唯二的爱好是看书和玩具。
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心跳加速意味什么，也不代表他不知道，沈灼消失的这几年，他的怨愤又缘何而起。
沈灼应当是睡了，谢离侧过身，撑起来了一点，沈灼的呼吸均匀，轮廓在黑暗中十分宁静。
原谅我，谢离心想。他凑近了沈灼。
也许明年他又不来了，再过几年，谢离二十岁，沈灼也应该有了自己的妻子。
这是第一次，也一定是最后一次。
谢离闭上眼睛，轻轻在沈灼的侧脸上亲了一下，那一下连有没有触到都难说，然而谢离实在心有负担，正要躺回去时，就被人捏了手腕。
谢离登时冷汗都下来了。
他挣了一下，沈灼的手像铁钳一样，谢离颤声道：“沈……沈哥，我起夜，不当心……”
沈灼低沉的声音道：“怎么起了一半不起了？”
他是确实又躺了回去才被沈灼抓住的，一时无力辩解，谢离本来就满心羞耻，还被当场抓了个正着，已经七魂去了六魄，道：“对不起，沈哥……是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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