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温正想借此同桌之机，增进一下同顾江离的君臣之谊，对此自然是无有异议。
顾江离当即叫茶博士，要了上等祁门红茶的茶叶，又要了檀香木的茶具。越宁楼向来招待贵客，这些风雅而昂贵的事物是应有尽有。
顾江离摆好茶具，向李祐温道：“听闻陛下雅好祁门红茶，不知臣沏出来的能否和大内相比。”
李祐温饶有兴致的笑道：“爱卿不必自谦。朕也听说爱卿不仅琴艺天下第一，在饮食方面也是挑剔非常。爱卿亲自烹茶，朕今日是大饱口福了。”
顾江离低头浅笑，熟稔的舀水在越瓷锅里煮沸。越瓷类冰类玉，和着袖口的暗纹，衬得顾江离的手仿若柔夷。
不多时，水开始一沸，顾江离稍稍加了一些盐，轻轻的将上层的水膜撇了下去。水又开始二沸，顾江离将水舀出一勺，等水三沸时又倒入进去，以育其华。
此时，从锅里舀出的第一道水，味美隽永，水中精华。顾江离将这碗水冲出的茶汤奉到李祐温面前。
李祐温低头看碗中茗沫如枣花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青萍自始生。
她带着笑意看着顾江离，赞道：“焕如积雪，晔若春敷。”
顾江离眼中一亮，笑道：“陛下学识渊博，臣自愧不如。陆羽的《茶经》传自海外，唯一的手抄本在海方寺。若不是真心喜茶的人，是断不会去悉心求借的。没想到陛下同是茶道中人。”
李祐温摸了摸鼻子，但笑不语，意味深长。
雅间里淡淡的弥漫着水沸的腾腾蒸汽，顾江离锦袍暗纹缠枝坐在其中，散落的碎发沿着白皙秀美的颌颈蜿蜒而下，手中握着孔雀翎做的拂末，清贵公子，温文尔雅，自然是当得起积雪春敷的评语的。
海棠看到李祐温又摆出了笑面狐狸的样子，暗暗笑了笑，她焉能不知道皇帝又犯了老毛病。
李祐温打小就喜爱好颜色，同样犯了事，长得好的就轻罚。遇到心情好，还会哄上几句。
正在众人默默品茶时，大师傅的新菜已经送了上来，名为“福寿全”。揭盖浓香四溢，众人定睛一看，满坛金黄滑润，却是看不出是什么制成的。
海棠刚要问跑堂是何原料做的，李祐温轻抬手制止了她，笑着向顾江离道：“民以食为天，在天面前不分君臣。今日不如咱们四人一同品品，看看这菜里都有什么原料。可不要小看了朕的女官海棠，她的厨艺可也是一绝呢。”
顾江离一愣，随即兴致也高涨起来，笑道：“果然是陛下雅望非常。”
李祐温执勺先行尝了一口，笑着说道：“这里面海货不少，海参、鲍鱼、干贝、瑶柱、鳖裙一应俱全。”
顾江离接着尝了一口道：“也有野味，鹿筋、鸽肉、野鸭胗。”
清笙跟了个挑嘴的主子，自然对饮食也颇有研究，吃了一口说道：“还有猪肚、羊肘。”
海棠没想到这个清秀的书童不止举止从容，还精通饮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才说道：“素食亦不少，花菇、冬菇、冬笋都有。”
文人皆好风雅饮食，一顿品尝下来，众人俱是神清气爽，不自觉亲近很多。
李祐温停著，说道：“顾爱卿见识广博，朕自愧弗如。”
顾江离笑道：“陛下不必自谦，臣也不知陛下味觉如此敏锐，没想到帝王也懂得厨艺。”
李祐温挑了挑眉，向前微微探身问道：“今日有缘能被爱卿发现朕还有这方特长，不知爱卿有何感受呢？”
李祐温容貌本就温和风流，这么一问之下，眉眼间灼灼风华迫人。
顾江离心里怦然一动，微微垂下眸去，仓促间没有说那些奉承帝王之词，而是说了真心话：“觉得陛下也食人间烟火，很…接地气。”
李祐温笑弯了桃花眼，说道“今日总算听到了爱卿的心里话，纵然不吃越宁楼的新菜，朕也不虚此行。”
“朕之所以懂厨艺，是因为先皇教导‘治大国，如烹小鲜’。朕时时刻刻牢记，不敢有丝毫松懈。”
“爱卿是言官之首，朕希望今夜过后，爱卿都能如刚才一般，不要讲曲意奉承之词，而是对朕讲真心话。君臣坦诚同心，方能创清明盛世。”
临街的窗户开着，盛京的晚上同样繁华，楼下传来熙攘的喧嚣，远处送来桂花的香气，夜色撩人。
窗边容颜温柔的少年帝王，直视着他说出笃定的话语，毫不在意的袒露这意气风发，万丈雄心。
顾江离心下一震，没想到李祐温今日出宫背后还有如此深意。自古忠臣得遇明主，内心总会折服。
顾江离当即离席，撩袍跪了下来，叩首说道：“臣此生得遇陛下，死而无憾。臣愿发誓永不结党营私，为陛下披肝沥胆，坦诚相待，唯望陛下能得偿今日所愿。”
这一次李祐温没有制止他，只是悠悠然的看着。李祐温心里明白，曾经的顾江离只是对皇室忠诚，刀虽然能用，总归不是自己的。而这一次，才算是将他彻底收服了。
今后，顾江离的忠诚是属于自己的。
也不枉自己费尽心机去借了《茶经》，今日又埋伏在越宁楼。先帝并没有教过那句话，只是李祐温为了将顾江离喜爱的美食和治国联系在一起，投其所好，胡诌的借口罢了。
李祐温看着顾江离跪伏下去的优美的脊骨，眸中有光暗暗滑过，朕为了你可是煞费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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