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见礼期间……须赏赐诸侯圭、瑗、章、玉毅等珍贵玉器……”
凡巫十分激动，黝黑脸上满是红光。
“同时，赏赐大裘、衮冕、篱冕、毳冕、希冕、玄冕，共六种祭服……”
凡巫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握着帛书的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旌旗，施氏负责！”
“唯！”
“器皿，锜氏负责！”
“唯！”
“玉器，萧氏负责！”
“唯！”
“祭服，徐氏负责！”
“唯！”
偌大厅堂内，殷商行巨子不断发号施令，仿佛一位战场上的统帅。
十三子财力雄厚，富可敌邦。目下，他们依据所经营领域，主动承包殷见礼所需物品及费用。
“还有……”凡巫喋喋不休地说，却被太子妃打断。
“二三子，足矣！”宋子告诉他们，“剩余花费，由王廷自行承担。”
她心里微叹一声，让吾等留一些颜面……
今晚之事，宋子觉得像在发梦。
太子虽监国，但东宫乃至王宫之份例，都牢牢掌在天官署小宰忽之手。
故东宫太子夫妇表面风光，暗地里却要省吃俭用过日子。
她本来以为，今夜能筹措到部分费用，已是理想成就。
很显然，东宫的贫穷限制宋子的想象，殷商行的富裕，远远超乎她的认知。
如此巨额费用，无论东宫与王廷财政都难以承担。十三子谈话间，问题就被轻松解决。
但宋子兴奋之余，却心生忧虑。
天下无白吃的朝食，十三子愿耗万金……她不禁思量，对方所提偿还条件，想必不会简单……
“二三子，本宫感谢汝等支持……”
太子妃强作镇定，微微一笑，“接下来，吾等谈一谈，东宫偿还条件罢！”
殷巨子转头，望向其余十二子，他们纷纷颔首示意。
“启禀太子妃殿下，此乃本商行对您的一番心意，”殷赐拱手道，“东宫无需偿还……”
话音刚落，整个厅堂陷入一片沉寂。
“不用偿还……”
谢旭与凡巫都张大口，露出无比惊骇神情。
对我的心意……宋子眉头明显有一丝怒意，脸色却越来越冷静。
良久，她站起身来，对厅堂内众人扫一圈，发出一阵轻笑。
众人见状，脸上都现出疑惑表情。
“二三子好意，本宫心领了……”
她语气淡然，突然话音一转，“本宫不需汝等援助！”
“不需要？”
话音甫落，包括凡巫与谢旭在内，厅堂内所有人顿时愣住。
他们疑惑地看着太子妃，一时间说不出话。
“太子妃殿下，不知这是何意？”殷赐小心翼翼地问。
另外十二子，也不断交换着眼神。
“汝等如此慷慨，资助东宫上万金，却称无需回报……”
宋子冷笑一声，“本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听过如此奇闻！”
她直视十三子，冷冷道：“莫非汝等别有用心，想欺本宫一介妇人乎？”
“王女息怒！”
十三子一起跪倒堂上，重重稽首。
“太子妃殿下莫要误会！”殷赐抬起头看着她，“此非小人本意。”
宋子静静地看着对方，这是她丈夫所教，沉默往往是最有效的追问方式。
殷赐吸一口气，神情肃穆地说：“自天子出奔，周德衰微，诸侯常不遵王命，不服王事。此时，正值玄王出世，乃吾等取代小邦周，恢复天邑商最好时机。”
玄王？恢复大邑商……太子妃闻言，心头震动。
宋子是宋人，自幼常听到类似玄王预言故事。
宋国史诗《商颂·长发》中有言：“玄王桓拨，受小国是达！”
玄王者，指大邑商之始祖契。
据《商颂·玄鸟》记载，契是由天帝所派下凡间的玄鸟降生，故后世人皆称契为玄王。
当年武王伐纣，灭亡大邑商。为安抚殷人，他册封帝辛之子，武庚于殷地，管理殷遗民。
于是，武庚被视为玄王再世，肩负带领一众殷人，推翻小邦周统治，复辟天邑商的神圣使命。
玄王武庚联合武王兄弟管叔、蔡叔、霍叔发动三监之乱。尔后，周公率王师东征，玄王兵败而被诛。
但有关玄王将转世之预言，一直在殷遗间流传。
他们坚信，若玄王再次转世，将会率领广大殷人，推翻小邦周统治。
又是这些老掉牙预言……宋子收回思绪，“莫非汝等认为，宋公或太子野乃玄王转世乎？”
在一般人的认知，预言中转世之玄王，须是大邑商王族后裔。故以大邑商继承人自居的宋国——君主宋举，及太子宋野，必是最合适人选。
“宋举？”肥胖的铸氏一声冷笑，“此人乃叛臣微子启之后，岂有资格？”
叛臣……宋子心里感到不安。
三监之乱平定后，周公旦将原属武庚的封地和殷遗民，一部分封给帝辛的庶长兄微子启。
因为他在灭商过程中，扮演周人内应，贡献良多。在投降后，他也未卷入叛乱，被封于商丘，建立宋国。
微子启代替武庚，奉守商祀。但殷遗民对他以及宋国公室，都十分鄙视。
众人认为，正是他背叛帝辛与玄王武庚，引狼入室，导致大邑商灭亡。
“谁是玄王转世？”谢旭好奇地问。
“玄王降生时，口含玄玉，”铸氏告诉他，“商丘出现凤凰飞舞之祥瑞。”
别……宋子脸色微变，别说了……
“经巫教大祭师卜问，”
铸氏放慢语调，“她被认定为是凤凰女神化身，也是预言中降世玄王，我天邑商复兴之主。”
“你是说……太子妃殿下？”
谢旭身躯一震，望向宋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氏一族祖籍宋国虢邑，但谢旭在宗周出生长大，也是首次听到类似预言。他乍听起来，以为他们在痴人说梦话。
但眼前十三子，神情严肃，目光炯炯，不像在妄论。
“汝等……竟公然鼓吹反叛我周……”
谢虎贲义愤填膺地指着他们，大声斥责道：“这可是谋逆！”
“汝说吾等谋逆？”
留八字须的虞氏反驳：“文王是大邑商之臣，却暗中称王，密谋剪商，是谁谋逆？再看武王发，趁帝辛征讨东夷，纠合诸侯从西面偷袭，是谁在谋逆！”
“你……”谢旭哑口无言。
“姬周是叛臣，运用卑鄙诡计，才侥幸灭我商。”
虞氏尖刻地指出：“牧野之战，周师杀人无数，以至流血漂橹。周旦东征，杀害不少殷民，强行拆散各大宗族。吾等先辈被迫背井离乡，四处离散！”
“休要胡说！”谢旭想反驳，却被凡巫制止。
凡巫向谢虎贲耳语几句，少年看了太子妃一眼，立时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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