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过后，原本晴朗的长空突然阴沉，伴随一道响雷，瓢泼大雨坠了下来。
赵娘子望了望天，又看向水缸里的妪奇，“这雨下不了多久，缸里的妪奇得趁早送去药铺卖掉，总在淡水里呆着，只怕活不长久。”
李铮穿上蓑衣出门：“这几天事多，我现在就把它送到药铺去。”
蓝翎睡了午觉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嘴巴有些干，起来院子里舀水喝，刚走两步，与赵娘子撞个满怀。
蓝翎伸手扶住差点绊倒的赵娘子，抬头望了望乌黑的天色，揉揉双眼道：“雨还在下，铮铮刚走到河边，一定淋湿了。”
赵娘子嗤笑一声：“你怎么就确定他现在到了河边？”
“我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啊。”
赵娘子动作一顿，眉毛诧异的挑了挑，算起路程铮小子确实差不多刚走到河边，上下看一眼蓝翎：“你真能听到从河边传来的脚步？”
蓝翎认真地点头：“能的，在海里游水的时候，我还能听得更远。”
赵娘子眯起眼细细地打量蓝翎，仿佛初次认识他一般，似乎想不通原由，眉头慢慢地皱起，片刻后又释然地笑道：“现在看来你吃得多都是有原因的，当初我还骂你吃白饭，想来是我没见识，你别跟我计较啊。”
蓝翎一脸期待地望着赵娘子，软声道：“那你晚上还能煮红烧肉吃吗？”
赵娘子咂舌，“你倒是不客气！这红烧肉一年吃一回两回便算好的了，哪有顿顿吃的道理？不过你真想吃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有钱买肉，我天天做给你吃，吃到你腻为止。”
蓝翎眼眸晶亮，紧紧抓住了赵娘子的衣服，“你放心，我吃不腻的，我以后一定会捉更多的鱼换银子来。”
赵娘子笑出声，甩开蓝翎的手，嘴里嘀咕一声，似乎在笑他发傻，转身进了里屋。
雨渐停，蓝翎伏在桌上回想红烧肉的滋味，人类的美食比生鱼好吃百倍千倍，唯一的缺点是吃了之后口渴。
蓝翎舔了舔嘴唇，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声响，一直到李铮推门进来，才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
李铮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递到蓝翎面前，轻声道：“一共十两银子，你数数。”
蓝翎接过钱袋子晃了晃：“铮铮，十两银子多吗？”
李铮笑了笑，“对大户人家来说也许不多，但是对穷人来说基本够得上三四个月的开销。”
“走吧，我们去把钱送给赵娘子。”蓝翎说着立刻拉起李铮出门，径直来到了东屋。
东屋内，赵娘子正一边缝着衣服一边跟李壮闲聊，突然发现蓝翎和铮小子过来，随手撂下针线站起，“哟，你们俩齐来了？”
蓝翎把钱袋子塞到赵娘子手中，抬起头道：“赵娘子你算一算，扣掉那三只母鸡的钱，还有你帮我煮东西的费用，剩下这些能煮多少顿红烧肉？”
李铮这才知道蓝翎来干什么，摸了摸鼻子低笑出声。
赵娘子也乐了，“你小子还记得偷吃我的三只母鸡，总算难得！得，人工费我就不跟你算了，柴米油盐的费用还是要除出来的，剩下的钱我合计着给你买肉，只不过照你这个食量，只怕顶多也只能吃个十天八天。”
“没关系，我以后天天跟铮铮出去打鱼，我知道哪里能捉到妪奇，我可以一天捉几只回来。”
李壮插话：“你不打算回牵牛岛了？”
蓝翎摇头：“要回的，我不能长期待在你们村里。”
李铮眼眸微阖，无声倒一杯水。
李壮笑道：“怎么不能长期待了？嫁给我家铮小子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李铮手一抖，杯子里的水甩了好些出来。
赵娘子瞥一眼李铮，捂着嘴偷笑一声，打趣道：“说的对，我家铮小子待你比谁都好，你要是嫁过来，一定享不尽的福。”
“可是我是个雄性，人类会娶雄性吗？”
“只要我兄弟愿意，娶个雄……呸，娶个男人也没多大关系 ，比起双儿，你看上去就是少颗孕痣罢了。”
蓝翎咬着手指摇头：“我要回牵牛岛的。”
“大哥嫂子快别打趣我们了，”李铮甩了甩沾在手上的水珠子，苦笑一声站起来，“蓝翎还是个孩子，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赵娘子径直走到蓝翎面前，绕着他转一个圈，眼里尽是笑意：“看这身板，应该差不多成年，家里有没有给你订过亲？你可喜欢我家铮小子？”
“我还没成年，不过很快就成年了，我喜欢铮铮，还喜欢你做的红烧肉。”
李壮哈哈大笑起来，“看样子我家兄弟比不上那几块肉。”
李铮也微微勾起了嘴角，笑容停留了片刻，低头望了蓝翎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恢复寻常。
……
晚饭后，屋里点着一根蜡烛。
李铮拉着蓝翎坐下，喉咙动了动，欲言又止。
蓝翎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扯了扯李铮的衣袖，托着腮邦道：“铮铮，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李铮静了须臾方才轻问出声：“小人鱼，你想好了什么时候走么？”
“找到我的朋友就走了，他说过要带我去牵牛岛的。”
“你朋友也是一条人鱼？”
“对呀，他是一条很厉害的人鱼，尾巴是紫色的，比我的尾巴还漂亮，就是脾气差了一点，其他都很好，对我也好。”
李铮温柔地摸摸他的头：“那你知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蓝翎的脸色瞬间变得迷惘，沮丧地摇头，“我和他是浪里失散的，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不过他应该也顺着浪潮来了你们这个村子里。”
李铮想了想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打听打听。”
“他叫紫坤，是一头成年的人鱼，个头跟我差不多，食量比我大一倍，力气也大很多，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像桃花一样，经常有雌性小人鱼喜欢他。”
李铮轻轻应了一声，吹熄蜡烛躺在地上，眼光却半点也没有离开蓝翎，过了一会儿才微微咳了咳，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别处，红着脸道：“有没有别的人鱼喜欢你？”
“除了紫坤，没有别的人鱼喜欢我，他们说我爱哭，又不够凶残，吃得也少，肯定活不长。”
“他们都是瞎说的，你会长命百岁。”
蓝翎黑白分明的眼里突然溢出晶莹剔透的水花，“你也觉得我是一条只能活到百岁的短命人鱼么？”
李铮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人鱼的寿命可能不同于人类，“我说错了，你一定是最长命的小人鱼。”
蓝翎咯吱笑出声，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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