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暖的第三天，拖了半个月的冬季校服终于到了，虽说是新版，但最终还是延续了三中一贯的审美，依旧是深蓝色打底加上亮色条纹，貌似是反光条一类的东西，一方面可以一定程度上保证走夜路的安全性，一方面可以方便老师们晚上抓小情侣。
因为是棉服，所以校服都会偏大一点，不过游今虽然是有些瘦，但他的肩膀很宽，所以190的款他穿起来倒也很合适。只是陶贝的校服实在是……
他身高172，在班里算是个子很小的男生了，又因为他骨架小并且没什么肉，所以特意要了165的款，心想着小一号的应该就正好合适了。然而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身材。
那校服套在他身上，一只袖子可以塞进去两条胳膊，领子也很宽，把拉链拉到最上面也还是给脖子漏了一圈风口。陶贝缩在这肥大的校服里，里面的那层布都没办法贴身。
他站起来拽了拽下摆，感觉像在拽一个桶。
“好大……”
游今剪掉吊牌，有些好笑地撑起下巴望着他。
“是有点大了。”
陶贝皱着眉头，费力地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结果一弯腰就又被袖子吞了回去。这怎么跟个伸缩玩具一样呢？游今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一笑，陶贝更尴尬了，又条件反射地红了脸。
游今抻了抻他的校服，目测着他的肩宽腰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肩太窄了。”腰也太细了。
“好像没有小一号了……”陶贝喃喃道。三中的后勤保障差到离谱，冬季校服延期了这么久不说，号码还不全，他想换个小的都没得换。
“算了……”没有什么解决办法，陶贝沮丧地坐下，肥大的校服被这么一折倒更加臃肿了些。
游今心想，他这种身材比例，男生的号码其实都不太合适。他不仅脸长得像女孩子，身体也是像女生那样纤细。
“你初中的时候呢，最小码的校服也不行吗？”游今问他。
究竟是为什么要问这话，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下意识地要和陶贝说说话罢了。可他知道，他又说错话了。因为陶贝没有回答，而是又抿着嘴攥起了袖口。
游今突然反应过来，陶贝初中的时候或许就因为这种小事被欺负过。
他顿了顿，把剪子递给了陶贝，生硬地转移话题，“……把吊牌剪了吧。”
陶贝慢吞吞地接过剪子，却只是握着它发呆，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像是在看那把剪刀，但又像是哪里也没看，那种眼神就像是又记起了什么好不容易忘却的事。也没什么悲伤难过，只是在那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再度涌来时有些难以接受，但一旦想起来之后便就没什么感觉了。往事只是往事，无论有多痛，也只是他经历的众多痛苦中的一种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要非要说那段往事有什么让他介怀的话，大抵只有那个施暴者的名字了。
他摸了摸剪刀，冰凉的触感沾上了他的指尖，十指连心，凉意顺着他的身体爬了进去。像一条蛇，贪婪地吐着信子，哪怕在这冬眠的时节也要拼了命咬上他一口。
只是这么一条小蛇哪还能让陶贝感觉到疼呢，以前的疼可是如被巨蟒吞噬一般。
他停了动作，“初中……没人听老师的。他们不穿校服。”他声音很小，但游今能听出来他不是在自言自语，他是希望有人听到的。
“他们不穿，也不让别人穿。不然……”陶贝将右手食指指腹抵在了剪刀的尖端。“不然就会撕掉、剪掉别人的校服。”
“穿校服？还敢穿不穿了？”
“撕！”
“撕不了的就剪！”
“冬天也能穿裙子的你不知道？”
……
无数个声音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网，将他牢牢捆住，又突然从中分出去一些，化成了千万支利箭，然后万箭齐发。他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如一具行尸走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在箭雨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格外明显的声音，令其他人的话语都成了陪衬。
那个人只说了三个字——“放开他。”
多么美好的三个字啊，美好到陶贝记了整整四年。
这句话张瑜只说过一次，虽然后来陶贝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也会骂别人、安慰陶贝，可陶贝再也没听到过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句话都一种别样的执着，相比起张瑜说过的“我罩你”、“别害怕”、“跟我走”，他独独喜欢这一句。
仿佛张瑜是在面对遍地荆棘刀山火海，冲着那个扼住陶贝喉咙的恶魔说，放开他。
那么强硬，那么没有余地，那么……令人心安。
可还是那句话——他再也没听到过。
“叮铃铃——”
急促的铃声切切断了陶贝的回忆。
游今一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自己又戳到陶贝的痛点。此时正好下课，他便借机转移话题：“下课了，我去拿外卖。你接两杯水。”
“哦、哦。”陶贝被游今迅速拉回了现实，手忙脚乱地捧着两个水杯跑去了后门的饮水机。
路上堵车很严重，外卖小哥给游今发了消息说会耽误几分钟，游今回了句“没关系”便在校门口等着。冷风像刀一样割过他的脸，他靠着树，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脑子里纷纷杂杂的，也还是盖不过陶贝刚刚的话。口袋里还有半包烟，他转身走到教学楼后面点了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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